第1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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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冬日但阳晒得人们暖呼呼的,寒流刚过,这样奠气让裹着大衣的路人很舒服。

    黎慕华和方蔚平自在地走在巷子里,偶尔低声交谈、偶尔看一眼手机,他们在等方蔚允联系。

    方蔚允在这附近上提琴课,下课后,他们约好去看车,这将是方蔚允拥有的第一部车子,因为值得纪念,所以要特别慎重。

    方蔚平和方蔚允是兄弟,他们的母亲是黎慕华的姑姑,方家三兄弟和黎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处融洽,感情要好,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提琴课的老师是方妈透过种种关系帮方蔚允找到的,这位老师毕业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是个音乐鬼才,许多人想聘他为师却苦无门路,但方蔚允运气好,因这位老师是他母亲的高中同学,听说当年还暗恋了母亲许多年。

    方蔚允生在商业世家,照理说,不应该浪费时间在音乐上面,不管是他的爷爷或父亲,亦都不愿意他接触音乐,幸好他有母亲鼎力相助及支持,才能持续学习热爱的小提琴。

    方蔚平和黎慕华仰着头晒着暖阳,偷得浮生半日间,他们把车子停在巷子外面,两个人在巷弄里缓步走着。

    “蔚允和姑丈的相处,有没有好一点?”黎慕华问。

    “你说呢?一个是独头蒜、一个是红辣椒,每回碰在一块就呛得很。”方蔚平回答,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前世冤孽,这辈子才会互看不顺眼。

    “蔚允是个好孩子。”

    “大家都知道,独独我爸看不出来,好几次我妈都想发动革命,一次解决这个问题。”

    方蔚平叹气,弟弟对经营公司真的完全没有兴趣,待在办公室里也只是装模作样装装样子,与其让他这样浪费生命,不如让他去做乐意的事。

    “姑姑想发动什么革命?”

    “资助蔚允离开家里,让他专心朝音乐之路发展。”

    “会成功吗?”

    “机率不大,因为她上头还有对**的公婆。”

    “姑姑很不容易。”黎慕华点点头,颇有感触。

    “没错,我妈是全世界最能干、最伟大的女性,我们兄弟这辈子想结婚,恐怕是高难度工程,因为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方蔚平骄傲地说着,恰有几分真。

    “你们兄弟有恋母情结?”黎慕华嗤笑。

    “应该有,而且还挺严重。”

    两人正愉快地聊着家务事,霍地一声怒斥爆出,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望向声音出处。

    不多久,一道搭在老旧透天屋旁碟制楼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方蔚平的好奇心盛,向前走近几步,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赤着脚飞快地从上往下窜。

    女孩的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此时她穿着短裤,两条雪白的腿迅速在楼梯间奔跑,她跑得飞快,好几次,他们都担心她不慎摔下来。

    她的运动神经不错,但很显然的,追在她后面的母亲体力也不坏,她一面追,还能一面破口大骂,并且在短时间内就从四楼追了下来。

    “妈我不敢了啦!”女孩声声求饶。

    “死丫头,你给我停下来。”

    女孩的母亲在二楼大喊,建筑物的高度不同,方蔚平和她的距离够近了,可以将她的眉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母亲不只年轻,还相当漂亮,如果身上穿的不是菜市场里一件一百块的花花衣和明显是孩子学校发配靛育裤;如果她的头发不是用橡皮圈随意绑起来,而脚上穿的不是夹脚拖,还真会令人误以为她的职业是模特儿。

    “你不打我,我才停。”匆促间,那女儿顶上一句。

    “好,有种你就不要停,等我追到你,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妈饶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吗?”

    追逐间,她们已经来到地平面上,这让方蔚平悄悄地松口气,至少他不必再担心她们俩双双从楼梯间滚下来。

    没两三下,那女儿已被母亲逮住,赶紧大声解释“是啦,说她吃不下,才把饭让给我。”

    “讲几百次了你都听不懂啊?是雄你吃不饱,才会骗你说吃不下,你有没有脑袋,你把饭全吃光,要活活饿死啊!”母亲越说越气,脱下夹脚拖当武器,向女儿发出连续攻击。

    “没有嘛,我想饭摆着会发霉。”她屁股一歪,躲掉母亲的强力攻势。

    “所以就装进肚子里比较保险?发你的大头霉”

    母亲讲到大头,拖鞋就敲上她的大头,幸好她眼捷手快,躲掉致命一击,但还来不及为胜利喝采时,母亲又撂下一句“你的胃是什么做的?那么会吃,你是薛仁贵投胎转世哦,我们家都快被你吃垮了。”

    话出口的同时,母亲手中拖鞋一个疾扔,朝她的肚子方向掷出,!这回她被打得正着,痛痛痛痛痛痛她快速搓揉着自己的腹部,也没忘记继续逃命。

    “妈,手下留情!”

    “叫我手下留情,你嘴下怎么不留情?”

    女孩被追得没处逃了,发现一个好看男人站在路边,一个飞身,跃过矮篱笆,想也不想就躲到方蔚平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打死不放。

    “英雄救我!赶快帮我打妇幼保护专线”

    “英雄?你叫玉皇大帝也没用。”母亲以略逊的速度抢到方蔚平面前。

    方才听见这场打骂,方蔚平已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女孩不是叛逆、不是吸毒,也不是功课不行或贪玩,纯粹是因为太饥饿,把的食物给吃进肚子里,才招来母亲的怒气。看着女孩瘦巴巴的四肢和躯体,他有一点点不忍心。

    “我去赚钱嘛,我赚来还你不就得了。”

    女孩从方蔚平背后探出头,而母亲用打地鼠的精神,配合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鞋又往她的额头打。

    可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头一缩,缩回方蔚平这人体肉盾后面,因此在响亮的拍打声过后,那个鞋印,清晰地印在他的黑色衬衫上。

    然而那母亲似乎在气头上,毫无所觉,仍持续对着方蔚平的背后使出连环攻击。“你赚?你这么会吃,怎么赚?”

    “我有做代工。”女孩拉着方蔚平团团转,他一面躲避猛烈的拖鞋攻势,一面望着眼前但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卷入人家的家庭纷争。

    “赚一百吃三百,多出的两百块要叫谁倒贴?”

    女孩的母亲一个快步,绕到方蔚平背后,手臂使劲,手中的拖鞋拍向女孩后背,女孩的背部受力,往前一摔,前胸贴上方蔚平的后背,幸好她发育不全,不然方蔚平当场会流下两行春心荡漾的鼻血。

    女孩揉揉胸口,在母亲下一波攻击未到之前,又飞快绕到方蔚平身前,但她揪着他衣服的手没放,后面的衣摆被她粗鲁地拽到了前面,昂贵的名牌衬衫顿时皱成客家福菜。

    “那我去选莲雾小姐、葡萄小姐、西瓜小姐”女儿隔着方蔚平,对母亲喊话。

    “你长这样,选田鼠小姐、牛蛙小姐、黑鲔鱼小姐还比较有谱。”她每喊一次小姐,拖鞋就出动一回,但连续三次女儿都躲掉了。

    母亲越是打不到就越火大,眼底冒出熊熊烈火,用力吸气,高举拖鞋,瞠大的双眼里写了八个字——贪吃之仇不共戴天。

    女孩有这么差吗?匆忙中,方蔚平看一眼身前的女孩,个头是小了点,三围算了,但她五官是漂亮的,至少在美貌上遗传到母亲。

    “我哪有丑,说我长得像娃娃。”女孩踮起脚尖,望向母亲,说出方蔚平的心声。

    “娃娃,是泰迪熊还是无敌铁金刚?”

    “啊不然我去卖身,看看男人的眼光有没有和妈妈一样。”女孩禁不起母亲一激,自暴自弃的顶嘴。

    “卖掉你一身皮肉,还填不饱你的肚子。”

    这母亲的妙答把方蔚平的礼貌踢进外层空间,他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见笑声女孩转头瞪他,一眼,单单只是一眼,但这一眼让她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

    她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脸色惨白,微张嘴,好像有武林高手对她施展了隔空点,刚刚被打得那么惨她没哭,可现在仿佛储备的泪水全挤到了眼眶。

    她脑袋一片空茫,只能盯着方蔚平喃喃呼唤“三爷”

    她的泪水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滴、一颗、一串

    方蔚平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用“泪流成河”这种夸张的形容词,下意识地,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她拭去泪水。

    下一秒,她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又哭又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那么多、那么多年,找得快要放弃呜,你让我找得好苦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这许多年来,费尽多少心力,却始终未曾找到晴儿和惠熙,因此她以为孟婆说谎,哪有什么前世缘、今生清,哪有什么恩偿怨消才会断了牵系,她甚至恶意怀疑,根本是孟婆汤缺货,孟婆才没强逼自己喝下它。

    所幸孟婆没骗她,原来是真的,终是让她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三爷。

    接下来,她只要拚命找、拚命找,找到她的小姐,促成他们两人的姻缘,那股罪恶感、那一身的罪孽,就会随之冰消瓦解

    女孩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方蔚平一头雾水,她为何要找他?他分明没有见过她。

    方蔚平正想好好问个清楚,不料一个骨肉撞击声打断他的思绪,那母亲的手巴上了女孩的脑后,力气之大,连他看了都痛。

    “什么叫作‘终于找到你了’,说!他是谁,你们有什么奸情?”

    自尊、面子全被扫光了啦,梁雨亲气急败坏,偏偏脑子又因为认出三爷的惊喜而震成一团浆糊,向来伶俐的口齿失灵。

    “快讲,你和我们家雨亲是什么关系?”见女儿发傻,梁妈妈又一把拽住方蔚平的领带,把他整个人往前拉近。

    关系?他猛摇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对不起,我只是路人甲,什么关系都没有。”

    “真的只是路人甲?”

    “我发誓。”他举五指朝天。

    “所以是我女儿脑袋不清,吃饱发花痴?”

    “理论上应该是。”他不应该落井下石的,但他想这个母亲气势虽然很吓人,不过虎毒不食子,她应该不会把女儿生吞活剥才是。

    “既然如此,那你打算萍水相逢,互道一声珍重再见,还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两手叉腰,态度摆明——有胆你就给我拔刀试试看。

    方蔚平看一眼拚命对自己摇头的梁雨亲,再看看把两只拖鞋当成大刀,将鞋底磨得霍霍作响的梁妈妈,他摊摊手“我没有刀子。”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梁妈妈的语气很温柔,但眼底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方蔚平想也不想,往左边退开一步,同时对梁雨亲投去一眼抱歉——对不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肉盾牌消失,母亲的眼神一寸寸凌迟梁雨亲,虽然没说话,但她知道母亲正准备将她千刀万剐,她尖叫一声,一转身,求生本能让她松开那件质料很不错的衬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往楼梯处奔跑,压根忘记留名、留姓、留住址,忘记这个三爷是她花了很多时间才等到。

    “,救命,妈要杀人了!”她扯开喉咙大叫。

    “没错,我今天就要好好清理门户。”梁妈妈追着女儿上楼梯。

    “救命手下留情。”梁雨亲边逃,还伸手一扯,把房东太太晾在阳台上的手帕给拉下来,高举起猛力摇晃,向母亲投降。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梁妈妈哼一声,往上追三步。

    “我知道了、我会了、我懂了,以后我会少吃一点。”她丢掉手帕,飞快往上飞奔。

    “口说无凭。”梁妈妈继续逼近。

    “我愿意立约为证。”逃不了了,她只好妥协。

    “行,写满一千字的血书,我就饶你不死”

    “好,我立约、我写血书,我发誓不和妈你争夺武林盟主。”

    “这种事不必立约,想和我争武林盟主,下辈子再说。”

    就这样,两个母女像风一样出现,又像风一样骤然而去,方蔚平和黎慕华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俊不住放声大笑。

    “竟然有这么宝的母女。”方蔚平说。

    “不知道她们回家后会不会闹出轰动社会的命案。”黎慕华掏出手机,考虑要不要当一次英雄。

    “应该不会。”方蔚平讲得很笃定。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发生命案的话,她妈妈手里拿的不应该是拖鞋,而是菜刀。”

    方蔚平的话惹得黎慕华发笑。

    这时方蔚允从提琴老师家出来,看到表哥笑得乱七八糟,而大哥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两个乱七八糟加起来应该是

    “表哥又和女朋友分手了?”方蔚允推估。

    大哥方蔚平洁身自爱,一定不是他,而表哥黎慕华交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呛,肯定是人家追杀过来,而大哥好意当挡箭牌,才会跟着遭殃。

    不过这次状况还算不错,上次那个女的更凶,狠狠海扁了表哥一顿才肯分手。当时他问黎慕华为什么不躲,表哥笑笑说,等女方怒气发泄够了,就不会再来闹。

    真是种诡异的分手态度。

    “哪是,你是怎么联想的?”方蔚平一手攀上弟弟的肩膀,奇怪的问。

    “表哥很爱交那种开朗活泼、聪明大方的女孩子,但是往往交往不到三个月,就说感觉不对,我是不明白表哥想要什么感觉啦,不过表哥挑的那种女生,和温婉搭不上边,距离温柔更是天差地远,才会每次分手都闹得轰轰烈烈。表哥,你想不想换个类型交往看看?”

    “又不是吃饭,厌烦了中菜就吃西餐。”黎慕华瞅他一眼。

    “慕易表哥不就是典型的中菜西餐混合吃。”

    “不,他已经发展出更高竿的模式了。”方蔚平笑着阴损二表哥两句。

    “什么模式?”

    “他不仅中菜西吃、西菜中吃,还能把义大利菜改成满汉大餐。”

    方蔚允听得大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为什么舅妈每个月都要去染发。”

    黎慕华接话“没错,我妈常说自己的命比姑姑苦很多。”

    “谁让我们三兄弟都守身如玉。”

    “真不晓得你们是在为谁守?”黎慕华不同意地撇了撇嘴。

    “哥,不是表哥分手,你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他转开话题,指指方蔚平身上的咸菜干。

    “因为我刚刚碰到一对母女。”

    “母女?不会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哥想大小通吃?”

    “关掉你的有色思想,她们只是在我面前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方蔚平弹了他额头一记爆栗。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黎慕华忍不住再度发笑。

    “快讲来听听,好像很有趣?”方蔚允催促。

    “是很有趣啊。”

    方蔚平和黎慕华把方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听得方蔚允眉开眼笑,要是早几分钟离开老师家就好了,那么他也能见识见识那对武林母女。

    衰,真的很衰,她又不像漂亮的妹妹,不过长得普普通通、随随便便而已,怎么会让黑道大哥给看上?

    梁雨亲苦着脸,想试着好好跟眼前这些黑道大叔们讲道理,可是他们比较习惯用拳脚讲话、不习惯用发声系统沟通,因此不到几分钟,她就被推出ktv包厢,团团困在墙边。

    她吓死了,紧咬双唇,一语不发,害怕得全身发抖,紧闭的两片唇瓣抖得很凶,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在ktv里中风,她肯定会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梁雨亲怕到快死掉,但经验教会她,示弱只会让对方更嚣张,当初她爸因帮人作保,惨遭连累,结果流氓追到家里来,全家人跪在对方脚下磕头求饶,可对方有没有饶过她们全家?并没有,反而逼得她老爸、老妈差点跳楼。

    所以这时候,她即使再怕都要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模样,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手中还有筹码。

    两个高大的黑衣男围着她,肥胖的那个单手扣住她的脖子,迫得她的头不得不上仰六十度,与他对视。

    “臭婊子,都来这里上班了,还装什么清高?”说完,他的手往上一提,害梁雨亲不得不踮起脚尖,争取呼吸空间。

    “我不是公主,我只是送点心饮料的服务生。”她说得很困难,脸部因缺氧涨得通红,但还是努力表达立场。

    “我管你是公主还是服务生,我们家老大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他要你唱歌,你就给我乖乖唱;他要你脱衣服,你就给我脱,谁让你讲那么多五四三的?”

    他老大有恋童癖吗,脱掉衣服她的身材有什么可看性?闭上眼睛,梁雨亲倔强的脸庞不肯妥协。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要和我们杠上就对了?”肥胖男呸的吐了口口水。

    另一个黑衣人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刀,一面挖着自己脏兮兮的指甲,一面笑说:“强哥,你都快把她掐死了,她怎么说话?”

    “不然你厉害,你来处理,没看过这么不识相的女生!”

    他松开手,梁雨亲发觉自己的腿软到站不直,但她很有骨气,两手压着胸口拚命喘气,却怎么也不肯瘫缩在地当美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