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九尾龟 > 第四十一回 骂瘟生西楼惊好梦

第四十一回 骂瘟生西楼惊好梦

推荐阅读:快乐的花莲之旅淫术炼金士20——城战谋策篇姐姐与她的同学娇女封后之路最佳女配(快穿)老板,你马甲掉了我的大奶女友小瑄重生攻略穿书后我抢了反派雌虫猎人游记[女追男,剧情,肉渣]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唱骊歌南浦黯销魂

    且说方子衡本来急欲回家,被兰芬灌了一阵迷汤,竟把一个病危的老父丢在家中,全没有一毫着急的念头,也不想赶回家去。他二人倒趁着雨后新凉,珍簟初铺,碧天如水,竟是鸳鸯并宿,翡翠双栖,春深玳瑁之床,香暖合欢之枕。陆兰芬更拿出全身手段,枕边软语,被底风情,说不尽的山盟海誓,倒风颠鸾,把一个方子衡哄得如入黄河之阵,如穿九曲之珠,千变万化,不可端倪,一个身子觉得飘飘荡荡的,说不出那心中的快乐来。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红日满窗,晓风入户,窗外有许多鸟雀在那里钩辀格磔的群噪弄晴。方子衡和陆兰芬香梦初回,模糊未醒。方子衡睡在枕上,见陆兰芬睡意惺忪,春情满面,酥胸半露,星眼微开,那一种娇憨的态度煞是可怜。方子衡待要起来,却又踌躇不忍,把枕头挪了一挪,重复并头睡下。陆兰芬正要收服方子衡的心,见他如此,正中下怀,自然的软语喁喁,殷勤相对。他二人一个是秋娘未老,一个是季子多金,果然似漆投胶,如鱼得水,不觉重又霍然睡去。

    看官试想,上海堂子里倌人,那一等勾魂摄魄的功夫可利害不利害?凭你有些主意的人,不落他的圈套便罢,若要落了他的圈套,就免不得被他们哄得个神志昏迷,梦魂颠倒,甚至败名失操,荡产倾家。古今来多少英雄才子,到了这一个色字关头,往往打他不破,英雄肝胆变做儿女心肠,辜负了万斛清才,耽误了一生事业,你道可怕不可怕?

    闲话休提,只说章秋谷昨夜辞别了方子衡,仍到陈文仙家住了一夜。午刻起身,梳洗已毕,想到方子衡昨日接了电报,今天不知曾否动身,有些放心不下,要到陆兰芬处去看看他。文仙叫他吃了饭去,秋谷不肯,文仙再三挽留,秋谷只得坐下。

    文仙知他爱吃雅叙园的京菜,便暗暗叫娘姨下去,令相帮去叫了几样菜、一壶酒来。

    不多时已是来了,娘姨便一样一样的搬了上来。秋谷看时,见是一盆生拌腰片,一盆糟鸭,一碗虾子扁尖,一大碗生川火腿汤。秋谷皱皱眉头道:“为什么要去叫这许多?”文仙忙笑道:“阿唷!二少勿要客气,倪搭就是请耐勿到,格两样菜勿中吃格。”秋谷也不禁笑了。文仙自己过来斟酒,就坐在下首相陪。秋谷要文仙同吃,文仙因章秋谷是个极熟的客人,并不推托,却因天热不敢吃酒。恐怕呛坏了喉咙,只陪着秋谷吃了半碗饭。秋谷因急于要到兰芬院内去探望方子衡,随便吃了几杯酒就不吃了。吃了饭,洗一把面,穿上长衫急急到兰芬家来。

    那知进了大门,一直走上扶梯,楼上相帮喊了一声,只有一个粗做娘姨走到楼梯边来招呼秋谷。秋谷一脚跨进穿堂,见两个大姐都靠在榻上打盹,静悄悄的不见一人。秋谷心中疑惑起来,想是方子衡已经走了。正要问时,两个大姐听得脚步声音走进客堂,晓得有客人来了,连忙揉一揉眼睛,一骨碌扒起身来,见是章秋谷,笑嘻嘻的低声说道:“二少!阿是看方大人格?方大人搭仔倪先生两家头才朆起来。

    二少房里去坐嗫。“秋谷听了,更加诧异,随口问道:”方大人昨日没有走么?你们可晓得他几时动身回去?“一个大姐叫做巧宝的,抢先笑道:”方大人昨日来浪说今朝要动身转去,难末拨倪先生说仔一泡,方大人倒好格,听仔倪先生闲话,今朝勿转去哉。“

    章秋谷听了,真是没头没脑,摸不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暗想:“定是兰芬放出功夫,把方子衡迷住,要叫他慢些回去,好趁着这个机会大大的敲他一下斧头。

    但是方子衡昨天说得明明白白的,要去单雇轮船连夜赶回家去,怎么忽然变起卦来?

    难道为了一个陆兰芬,就连他自己的生身老父病在垂危也置之不顾?这岂不竟是禽兽的行为么?天下竟有这般奇事!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了。“又自己心中转一个念头道:”方子衡虽不是什么好人,何至于丧心病狂到这步田地?大约是大姐听错了说话,以讹传讹也未可知。“一面心中盘算,一面走进房去坐下,又以心问心的想道:”此刻也用不着胡思乱想,少停等方子衡起来之后问他一个明白。如方才大姐所说的话果是真情,我不免要把他正言戒责一番,叫他及早回头,免得众人唾骂。如若执迷不悟,须要把他痛骂一场,从此与他绝交也不为过。“

    正在心中思想,见一个大姐走进房来,巧宝随后踵至,揭开大床帐子低声叫唤。

    方子衡毕竟心中有事,叫了一声便已惊醒,张开两眼便问什么事情。巧宝道:“方大人,朋友来哉,阿要起来罢,一点钟刚刚敲过哉。”方子衡听说朋友来看,已经一点多钟,自家还在高卧,不免吃了一惊;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坐起穿好衣服,跨下床来,把陆兰芬也惊醒了,朦胧问道:“啥要紧起来介?”方子衡还未回言,巧宝接口道:“辰光勿早哉,方大人有朋友来里。”兰芬听说,便也坐起身来打了几个呵欠。

    这里方子衡跨到床下,见是章秋谷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那面上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善,早又吃了一惊。原来方子衡许多朋友之中最是敬畏章秋谷,每每的方子衡有些错处,秋谷就要正言厉色教训起来,以此方子衡见了秋谷虽然十分爱重,却是如对师保一般。当下见了秋谷,自觉有些虚心,脸上讪讪的红了起来。彼此招呼过了,秋谷便问方子衡道:“你昨夜亲口向我说过,要连夜赶回,为什么直到今日还不动身,更兼睡到此时未起?你接了一封电报,倒也亏你放得下心。”说着就冷笑了一声。方子衡听了十分惭愧,口内支支吾吾的说道:“本要今日动身回去,但我身体之中着实有些不快,恐怕不得动身,大约要到明朝的了。”

    秋谷听了,方才大姐的一番说话竟是真的,不觉大怒起来。秋谷本来性急,一时怒发,激得他满面通红,怒气横飞,双眉倒竖,高声说道:“你家内令尊病重,发了电报来叫你立刻回去,你却恋着一个倌人,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放在心上。

    你倒自家想想,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么?我与你虽然朋友,却不愿意认得你这样无父无君的人!我们从此讲明,彼此绝交,大家不认。我将来到了常州之后,还要把你们亲友请到当场,把你的荒唐地方和他们讲个明白,也好泄泄我一肚子的不平。“

    说着怒气冲冲的立起身来要走。

    方子衡虽然受了陆兰芬的骗局,毕竟天良难昧,自己心中也觉不安,如今被章秋谷突然骂了一场,却平空的把他提醒,羞惭满面,无地可容。又见秋谷立起身来往外就走,竟要与他绝交,连忙赶上前来,一把拉住衣袖道:“你的说话句句是金石之言!我如今自己深知愧悔,今天一定动身,只求你不要说绝交的话。”一头说着,想起他父亲病重,天良发现,止不住流下泪来。

    秋谷方才的一番言语原是一时的愤激之谈,现在看见方子衡赶来拉住,又见他流下泪来,知道他真心愧悔,心中也是欢喜,便立住了脚道:“你既知改悔,今日就可动身。遥想你们令尊既在病中,不知怎样的望你回去,你还忍心在此稽迟?万一你迟到一天,竟抱了终天之恨,你抚心自问,可不成了个名教中的罪人么?”方子衡听了,更加毛骨悚然,浑身汗下,也没有什么别的说话,只是诺诺连声。

    此时陆兰芬已在床上起身,不及与秋谷相见,掩至大床背后小遗。章秋谷责备子衡的话,也被他依稀听见,只是不甚清楚,大约是催他回去的意思。好在昨天晚上已经两面说明,方子衡答应留下五千洋钱和他还债,并留一个家人名叫刘贵的,住在兰芬院中。一过秋节,候陆兰芬把上海的事情料理清楚,便同着刘贵一起同到常州,为的是留下一个家人,一半好监押着他,叫他不能翻悔的意思。所以兰芬听得秋谷要催逼方子衡回去,并不十分着急。

    当下兰芬在床后走了出来,云鬟散乱,玉体慵抬。秋谷见兰芬出来,瞅了他一眼。兰芬便低下头去,叫了秋谷一声,问道:“二少,阿是催方大人转去?”秋谷点一点头,随口说道:“你可肯放他回去么?”兰芬面上一红道:“笑话哉,方大人屋里有仔病人,生来该应早点转去,阿有啥问起倪来哉?倪阿好叫俚勿要转去?”

    便把方子衡的衣袖一拉道:“耐自家说哩,阿是倪来浪叫耐勿要转去?”方子衡默然不言。秋谷一笑,便打断他的话头道:“现在长话短说,你既然今天要走,料想趁搭轮船是来不及的了。我却有个认得的人在船局内,我和你写张条子知会一声,叫他代备一号小火轮一直开到常州,立刻生起火来,上灯时候就可登舟。我同他向来认得,价钱里头料想不至吃亏,你道好么?”方子衡此刻被章秋谷数言提醒,想着他父亲的病不知怎么样了,心上边焦躁异常,归心如箭,听了秋谷的话,拱手致谢。

    秋谷果然立刻写了一张条子,叫了方子衡的家人上来,令他送去。兰芬却向方子衡说道:“章二少搭耐说格闲话句句才是好格,耐听仔俚格闲话早点转去。倪是早晏点总归是耐格人,勿要牵记仔倪,误仔耐格事体。倪事体舒齐好仔,马上就到常州,耐放心转去末哉。”方子衡听了也不言语,秋谷却甚是诧怪,正要问时,方子衡拉了秋谷过来,请他坐在炕上,把兰芬昨夜的言语告诉一番,又说现在留下一个家人同他回去,但终怕倚靠不住,要请秋谷代他料理一切,过节之后,把陆兰芬一直送到常州。秋谷连连摇手道:“这样事情,我向来不能料理,就是我自家的事也还要转托别人,那里办得来这样的肐瘩帐?你们既已两下言明,又有一个家人在此,料不至于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你难道信不过兰芬的话么?”方子衡听秋谷不肯担认,也只得罢了。转过身去,和陆兰芬轻轻悄悄的说了许多密语,又开了箱子取出一只洋漆嵌螺甸的拜匣,在拜匣内不知拿了些什么交与兰芬,兰芬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章秋谷在榻上横着,远远看他,虽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心中早已十猜八九。

    恰好刚刚到船局去的那个家人走了进来,呈上一封回信。秋谷拆开看时,大略说轮船已经代备,刻下正在生火,就泊在本局码头。价目一层,彼此至交,不能多要,照着自己的本钱核算,并不多赚一文,共合八十块洋钱,连轮船酒钱统通在内。

    后面又说令亲如有急事,八点钟即可开行的话。秋谷看了,把信递与子衡,叫于衡也看一遍,道:“八十块钱虽然并不吃亏,却也不见十分便宜。”方子衡看了拱手称谢,便叫家人先去收拾了行李衣箱发下船去。兰芬因方子衡尚未吃饭,便去叫了几样菜来。方子衡邀秋谷一同吃饭,秋谷因先已吃过,推辞不用。方子衡却草草的吃了些儿,只觉得心中好像有千头万绪,一时说不出口来,不知道腹中是饥是饱,将就吃了半碗饭,也辨不出什么味儿,只紧握着陆兰芬的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尽的那一种缠绵宛转的神情。兰芬更是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含着两眶眼泪,不则一声。秋谷看了暗中好笑,想他们堂子里头的妓女惯会做出一番的假意虚情,但是到那要紧时候居然迸得出一付急泪,也算亏他。便催促他道:“现在已经不早,你还是早些上船的为是。”方子衡听了,只得硬着心肠要走。兰芬把脚儿在地下一跺道:“慢慢交哩,倪还有闲话来里。”方子衡又立住了,眼睁睁的看他,兰芬低声叮嘱了几句,方子衡连声答应,兰芬方放了手。方子衡硬着头皮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看兰芬。兰芬直送下扶梯,秋谷也同到门口。方子衡一步一步的挨出大门,兰芬立在客堂门口,还说道:“倪格闲话耐勿要忘记脱仔嗫。”方子衡回头答应。

    秋谷也说了几句套活道:“论理我要送到船上,我们还可谈谈,但是你此番回去是急如风火的事情,就是到了船上也不得畅谈,还是出来再见罢。”方子衡也谢了一声,彼此一拱而别。

    秋谷立在门前,看他坐上马车电卷风飞的去了。秋谷便回上楼来,想要和兰芬说话。走到房内,见兰芬刚刚坐下,见了秋谷进来,不觉向他一笑,展齿嫣然。正是:

    惆怅银屏之梦,青鸟难通;荒唐云雨之踪,玉人何处。

    欲知兰芬如何说法,但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