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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情天却有疑云布世方知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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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克邪心道“好呀!叫我做小贼,小贼比小流氓更坏。”他避开了薛红线的连环三剑,气呼呼地问道:“大小姐,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好人?”

    薛红线冷笑道:“龙生龙,凤生凤,强盗的儿子是贼种!”段克邪大怒道:“你侮辱我也还罢了,你竟敢目无尊长,骂你的哼,骂我的父亲!”他几乎就要冲口说出“骂你的公公”这几个字,话到口边,一想不妥,这才临时改了。

    薛红线也生了气,心想“这小贼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开口就要占我的便宜,把他的死鬼强盗父亲,说成是我的尊长。”当下更大声说道:“乱臣贼子,不该骂吗?我偏要骂你的强盗父亲,你怎么样?”

    段克邪哪里知道,薛红线骂他的父亲是强盗,骂他是“贼种”这并不是没来由的。原来薛嵩就是怕段家有人来提婚事,他不但隐瞒事实,而且故意在“女儿”面前捏造事实,他常常和女儿讲一些江湖大盗的故事,把段硅璋说成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

    后来被官军击毙了的。而薛夫人因为害怕丈夫,从来不敢向“女儿”提起“段硅璋”三字,薛红线所知道的“段硅璋”都是从薛嵩那儿听来的,她对“父亲”的说话,当然深信不疑。

    段克邪气得七窍生烟,大喝道:“你再骂,我就打你的嘴已!”突然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倏的欺身直进,一巴便掴过去,薛红线大惊,收剑遮拦,已来不及。

    段克邪正待掴下,心里忽地想道“不可,她与我虽没成亲。到底是有着夫妻名份,婚约尚未解除,依礼不可打她,何况她纵有千般不是,我也该念着史、段两家的上代交情。”

    薛红线亦非弱者,段克邪稍一犹疑,她已一剑削了回来,要不是段克邪缩手得快,指头几乎给她削断。

    薛红线见段克邪双手空空,初时还并不想伤他性命,只是想把他拿下,交父亲发落。待到险些给他打了一记嘴巴,大惊之后,又羞又气,心想“大盗的儿子,果然厉害!我真糊涂,对强盗怎能手下留情?我若不伤他,给他挨上了一点,就是一生也洗不掉的耻辱了!”薛红线的剑法已得妙慧神尼的真传,这时羞怒交加,招招都是指向段克邪的要害,段克邪的轻功极其了得,但他屡次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却也无法夺取薛红线的青钢剑,只能保住自己,不至于受伤而已。他本来有一肚皮的话要说的(包括临时想起解除婚约在内),但他所要说的事情,都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的,在薛红线招招紧迫之下,哪有机会容他细说?激战中段克邪摹地一个翻身,挥袖一卷,薛红线使劲一削,削下了段克邪的一幅衣袖,但她的佩剑也已被那幅衣袖裹了两重,未曾解开,急切之间,那是不能伤人的了。

    段克邪松了口气,哈哈说道:“小姐,你错了!”薛红线正怕他乘势反击,却见他忽然停下说话,不觉一怔,说道:“我怎么错了?”

    段克邪道:“你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生什么样的子女,这话根本不对。你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薛红线越发奇怪,不禁问道:“你这话怎讲?”

    段克邪道:“你的生身之父是个饱读诗书,深明大义,高风亮节,笑傲王侯、超迈俗流的人物。当真称得上是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你是他的女儿,却为何没有学他的模样?”

    薛嵩受封藩镇,手握重权,谄媚他的人自是不知多少。那些盈耳的奉承说话,薛红线也早已听得厌了,但她却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的称赞过她的“父亲”心里想道“我爹爹是个武人,读书甚少,我幼年所读的诗书,还是卢妈教我的。他身为节度使大官,每日里门庭如市,也似乎谈不上清高二字。你这番说话,用来称赞一个淡泊名利、隐居田园的高士倒还可以。用来称赞我的父亲,那却是不合身份了。”同时又暗暗惊讶这个“小贼”的谈吐居然不俗,好奇心起,又禁不住问道:“你说我不像我的父亲,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何等样人?”

    段克邪逍:“你么?唉,你受了薛嵩的薰陶,依我看来,已差不多变成似他一样的势利小人了。要不然,你就不会等着做节度使的少奶奶,也不会骂我是小贼!”薛红线面红耳赤,大怒道:“你简直是语无伦次,刚才还称赞我的父亲,现在又反口骂他!”段克邪道:“不错,我称赞的是你的生身之父,骂的是薛嵩!你刚才不是骂我的父亲吗?你骂我父是乱臣贼子,其实这两句后正好奉送给薛嵩!他曾奴颜婢膝的称安禄山作主子,而巨又是货真价实的绿林大盗出身!”

    薛红线怒不可遏,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大骂道:“一派胡言,你不是发了疯,就是诚心来羞辱我们父女的。看剑!”使劲一抖,把缠着剑锋的那一幅衣袖抖开,又刺过去,段克邪一闪闪开,高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认贼作父!你再这样糊涂下去,你的父母死不瞑目!”

    这是段克邪第二次对她提及她的生身父母已经死了,第一次是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她骤然见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便立即慌忙拔剑,对他说些什么,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一次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一震,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又是奇怪,一剑刺去,便骂他道:“岂有此理,你胆敢诅咒我的爹娘!”段克邪冷笑道:“你是认贼作父!”

    薛红线哪肯相信他的话,气愤之下,剑招有如暴风骤雨,段克邪忙于应付,又不能够和她细说了。

    忽听得薛嵩的声音大喝道:“咄,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偷进我的节度府来?”原来薛嵩等了许久,不见女儿到来,便跑过来看。他见薛红线持有兵刃,仍是只有招架之功,不由得暗暗吃惊。

    薛红线叫道:“爹,你快来呀!这是一个疯子,他自己说他是段硅璋的儿子!”

    薛嵩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本来也是个剑术好手,但近年养尊处优,功夫已丢荒了不少,这时听得是段硅璋的儿子来了,心中先自气馁,他慌里慌张的拔出剑来,却不敢跑去迎敌,只是大呼小喝道“来人呀,快来人呀!”

    段克邪笑道:“不必着忙,来了,来了!”蓦地一个转身,向薛嵩奔去,薛红线衔尾急追,连刺三剑,都没刺着,段克邪的身法快如网电,转眼之间,已把薛红线抛在后头!

    薛嵩一剑横披,身向后退,意欲且战且走。其实他若是鼓勇奋战,最少还可以抵挡个十招八招,等待女儿到来。他如今未战先怯,剑法露出了老大的一个破绽,要跑又如何跑得过段克邪,他这一剑刚刚削出,已给段克邪一把托着手肘,用力一捏,冷冷说道:“薛大将军,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不动手呀?”

    薛嵩被他用分筋错骨的手法一捏,半边身子登时麻木,颤声叫道:“是我不对,段、段公子,你,你饶命!”

    段克邪劈手将他的长剑夺下。“呸”的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你也污了我的手!”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耳光!

    薛红线见父亲受辱,急怒交加,双足发力,箭一般的射来,大叫道:“小贼,我与你拼!”

    段克邪打了薛嵩,怒气稍消,被薛红线这么一骂,又再升起,回骂过去道:“好,我任凭你认贼作父,我是小贼,你是小姐,以后你别再理我,我也不再理你了!”将薛嵩的长剑一掷,身形一起,宛如大鹏展翅,倏的便飞过了墙头!

    只见那柄长剑插在大湖石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薛红线大吃一惊,慌忙飞跑过来,喊道:“爹,你怎么啦?”只听得薛嵩大叫一声,扑通倒地!

    薛红线弯腰扶起薛嵩,只见他面颊浮肿,气息甚粗,有如老牛喘气一般,但已失了知觉。薛红线固然气愤,却也放下了心。原来她虽然不懂医理,但却看得出她的“父亲”并没受什么伤,他的面颊虽给打得红肿,那只是浮伤而已,并无大碍。敢情他是平素受人奉承惯了,如今突然被个“小贼”僻僻啦啦的打了几记耳光,羞辱难堪,一口气咽不下去,因而晕倒了。

    薛家的家人闻声赶来,有的在嚷捉贼,有的便献殷勤来抬薛嵩,有的更哭喊起来。薛红线怒道:“贼人早已去得远了,你们还闹些什么?快去唤个大夫来!”

    薛夫人随后也到,她听得哭声,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挤进人丛,尖声叫道:“什么事情?哎呀,老爷怎么啦?”薛红线道“妈,你别急,爹只是一时晕倒,已经有人去请大夫啦。”

    薛大人一探丈大的鼻息,发觉并未断气,这才稍稍放心,问道:“怎么会晕倒的?”

    家人七嘴八舌他说道:“刚刚闹贼,贼人给小姐赶跑了。”“老爷和那贼人打了一架,怕是用力过度了。”薛夫人又惊又怒,骂道:“你们都是饭桶,强盗进来,你们怎的都不知道?要惊动了小姐和老爷!”

    薛红线道:“妈,这也怪不得他们,那贼人厉害得很!”薛夫人道:“什么样的贼人,这么大胆,你还记得他的相貌么,叫一个巧手画师进来,画图缉捕!”

    薛红线道:“这小贼是段硅璋的儿子,武艺高强,来去无踪,画图缉捕也是没有用的!”话犹未了,只见薛夫人有如患了发冷病一般,浑身颤抖,脸色苍白,颤声叫道:“他,他果然来了,真是报应,报应!”

    薛红线连忙扶着薛夫人,心中惊疑不定,问道:“妈,你说什么?”薛夫人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自己惊惶失言,心想:“这事情可不能当着家人谈讲。”便道:“没什么,是我一时慌得糊涂了。你爹爹近年手握兵符,杀得人多,我是怕有冤鬼缠身,受了报应。快将你爹抬回去救治吧。”

    节度府中养有供奉医生,即呼即到,医生诊了脉息,说道:“这是一时火气攻心,不要紧的。但要让大人好好静养。”当下开了一服安神的方于。薛夫人见大夫说的和红线相同,更是放心。当下遣开家人,只剩下一个伶俐的丫鬟服侍薛嵩,然后对红线道:“你到内房来,我有话要和你讲。”

    薛红线惊疑不定,随薛夫人进了密室。薛夫人关好房门,便悄声问道:“段硅璋的儿子可曾向你说了些什么话么?”

    薛红线道:“他和我说了许多话,都是奇奇怪怪的疯言疯语,妈,你不听也罢。”

    薛夫人道:“不,既然事情已经闹了出来,我也不怕听了,他说什么?”

    薛红线道:“他说,他说你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早已死了。妈,难道,这、这是真的吗?”

    薛夫人咬紧嘴唇,面色沉暗,蓦地抓牢了薛红线的手,支持着自己,毅然说道:“这是真的!”

    薛红线这一惊非同小可,尖声叫道:“这是真的?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谁?几时死了?”

    薛夫人缓缓说道:“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可得先告诉我,段公子还说了些什么?”

    薛红线听薛夫人称呼那“小贼”作“段公子”不禁又是大为奇怪,心想:“他打了爹爹,妈还对他这么尊敬!咦,这里面定有文章。”这时她虽然知道了薛嵩夫妻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但仍是把他们当作父母看待,心里头想的和口中说出来,都还用“爹爹、妈妈”的称呼。薛红线想了一想,忽地脸上一红,说道:“妈,他骂我——”薛夫人道:“哦,他竟会骂你?骂你什么?”薛红线道:“他骂我、骂我骂我等着做什么节度使的少奶奶。妈,爹爹是当真将我许配给田伯伯的儿子么?”薛红线虽然武艺高强,颇有男儿气概,但谈起婚事,却也不由得满面通红。

    薛夫人不先回答她这句问答,却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段公子气恼,你爹爹实在是做得不对。好在咱们现在还未曾接下田家的聘礼。”

    薛红线听得话里有话,不由得再问道:“妈,女儿并不想嫁人。只是,这和那姓段的却有什么相干?”

    薛夫人诧道:“他还没有告诉你吗?”薛红线道:“告诉什么?”薛夫人自言自语道:“对了,他是和你同日生的,也不过是十七岁,脸皮还嫩,怪不得样样事情,他都和你说了,这件大事,他却未曾敢说。”

    薛红线大为着急,再催问道:“妈,究竟是什么事情?”薛夫人道:“这件事正是与段公子相干,段公子就是你的丈夫呀!”

    此言一出,薛红线大吃一惊,害羞、尴尬、着急、诧异种种情绪,霎时间都涌上心头,险些也晕了过去,心里想道:“糟糕,他竟然是我的丈夫,我刚才却骂他作小贼!”

    薛夫人微笑道:“线儿,你和他已经见过面了,你还欢喜他么?”薛红线道:“妈,孩儿现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个,请你先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

    薛夫人缓缓说道:“好,现在也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你的父亲姓史,名叫逸如,是个大唐进士:你的母亲,就是你自幼吃她的奶,跟她读书的那个卢妈!”薛红线从未见过父亲,这次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卢妈却是她小时候最亲近的人,听说就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怪不得卢妈这样疼我,呀!她既然是我的母亲,为什么又一直瞒着我?这、这——”

    薛夫人道:“她瞒着你,也是为着爱你的原故。嗯,你妈留给你的那支宝钗呢?”薛红线道:“卢不,我妈给我的宝钗,不就是插在头上这支吗?你没认出来?”薛夫人道:“你拿下来给我。”

    薛夫人接过玉钗,用小指仅在凤口轻轻一拨,将一根纸条挑了出来,薛红线诧异不已,道:“原来这玉钗造得如此精巧,里面还藏有机关。”薛夫人道:“我目力不好,你自己拿去看。这是你母亲的亲笔,纸上写的,就是你的身世。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给你解说。”

    薛红线一面读一面流泪,那一小片薄纸写满了蝇头小字,虽然简略,读了之后,亦已略知大概。薛夫人又从旁补充,把她母亲没有写出来的,也都告诉了她。只是隐瞒了薛嵩曾经奉安禄山之命,去捉过她的父亲那一段。

    薛红线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段硅璋不是强盗,而是大侠;他的父亲史逸如果然是个高风亮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大;她的母亲是个既有节操,又有智谋的巾帼须眉;又是怎样为了她的原故,不辞茹苦含辛,忍辱负重的到薛府来作奶妈,终于力国尽忠、为夫尽节,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史若梅。

    这种种事情,都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史若梅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象的崇高人物,而这些崇高的人物,还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扩大了,她的胸襟突然开展了,她在悲伤,她在骄傲(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骄傲),同时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他骂我是父亲的不肖女儿!”她抹了眼泪,插好玉钗,就打开房门走出去了。薛夫人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从此要失掉这个女儿,但也感到欣慰,从今之后。她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责备了!

    且说薛嵩昏迷了一阵,不久就醒了。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站在床前的史若梅。薛嵩又是气恼,又是担忧,问道:“那小贼跑了没有?你妈呢?”

    史若梅道:“妈在后房。爹爹!孩儿不孝,请恕我不能奉侍你了。”薛嵩大吃一惊,跳起来道:“什么,你说什么?”史若梅道:“孩儿特来向爹爹告别。”

    薛嵩急怒交加,大叫道:“你要跟邓小贼跑么?他对你胡说了些什么?线儿,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史若梅缓缓说道:“爹爹息怒,孩子并不是要去跟他。但他也不是小贼,爹爹,孩儿都已经知道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胡乱骂人了。”

    薛嵩气得发抖,但他正要倚靠这个“女儿”却又不敢对她发怒,颤声问道:“线儿,你知道了些什么?”

    史若梅道:“过往的不必谈了。爹爹,我知道你目下正在为一件事情担忧,你是怕田伯伯要来并吞潞州,是么?”

    薛嵩道:“哦,你妈已经把你的婚事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好,线儿,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么多年来,我待你总还不错吧?我是一直将你当作骨肉看待的。现在我有危难,正要仗你分忧,你嫁到田家,一来可以两家修好,消祸患于无形;二来你也好。田承嗣好坏也是个节度使,你的丈夫是他的长子,待到田承嗣百年之后,这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当然就要由长子继承,那时你就是一品夫人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线儿,你不可三心二意!”

    史若梅忍着气,耐心听薛嵩罗罗嗦嗦的说了一大遍,然后淡淡说道:“孩儿正是为了身受爹爹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所以特来为你分优”

    薛嵩喜出望外,史若梅话犹未了,他便抢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答允这头婚事了,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史若梅道:“不,给你分忧和答允婚事,还是两件事情。爹爹放心,我自有办法叫田伯怕不敢觊觎潞州。请借你的节度使金印一用。”

    薛嵩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叫道:“你要我的金印作什么?线几,我待你不薄!”

    史若梅拿出了一封信来,说道:“孩儿正是为了替爹爹解此危难,所以要借你的节度使金印用在这封信上。”薛嵩道:“这是什么信?”史若梅道:“这是孩儿擅自用爹爹名字写好了的给田伯伯问候的一封普通书信。你要不要我读给你听?”薛嵩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他去一封问候信?”

    史若梅道:“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倘若是由你的差官送去,那当然是毫无意思;但若是由我送去,这又不同了。”

    薛嵩究竟是从绿林出身的,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玩寄刀留简的把戏?”史若梅道:“只是留简,不必寄刀,也可以吓破田伯伯的胆子了。不过,爹爹你倘若认为不够的话,孩儿还可以见机行事,给田伯怕一点颜色瞧瞧!”薛嵩连忙摇手道:“不,不,这使不得吧?你、你”他想说的是“你已经是田家的人了。”只是史若梅已是神色凛然,正容说道:“爹爹,你同意我这么办也好,不同意我这么办也好,总之,我是绝不会嫁给田家的了。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今后怎样做人,孩儿自有主意。不劳爹爹你为我打算了。”

    薛嵩当然深知“女儿”的本领,心里想道:“她倘若要一走了之,我又有什么办法拦得住她?如今她来与我商量,可见她确实是还没忘了我的恩德,还当我是她的爹爹。只是,这样得罪了田家,弄得不好,可要搞出祸来。”转念一想“但倘若不这么办,女儿走了,田家来向我要人,我又如何发付?一样要弄出祸来!唉,糟糕,听说田家的聘礼已在路上,只怕这一两天就要到了。”

    薛嵩正在左右为难,踌躇莫决,忽听得房门外似有吵闹之声,他仔细一听,那是他节度府中一个“管事”的声音说道:“我有紧要的事情,要马上桌报大帅,你为何拦阻?”看门的丫鬟“嘘”了一声,说道:“大帅今晚受了惊吓,正在养神,你莫大声说话,惊吵了他。”

    薛嵩大声说道:“我已经醒了,什么事情,唤他进来。”当下低声吩咐史若梅道:“你暂时藏在屏风背后吧。”心想:“管事的深夜前来报事,只怕凶多吉少。”

    心念未已,那个管事已由丫鬟带了进来,他行过礼后,说道:“小人本来不该来惊吵大帅,只是这事情大过意外,关系重大,不敢不报!”薛嵩皱了同头,斥道:“你别罗嗦了,干脆说是什么事情?”

    那管事结结巴巴他说道:“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在路上给人劫了。”薛嵩大惊,问道:“是在什么地方?”管事说道:“是在咱们潞州境内!”薛嵩道:“是什么人劫的?”管事的道:“据说是金鸡岭那股强盗,还有一个少年,听说是段硅璋的儿子”薛嵩大怒“哼”了一声,道:“又是这小贼!”那管事的莫名其妙,继续说道:“田将军派人前来知会,说是在咱们境内失的,请大帅负责缉拿;他还说,大帅若然不够人用,他有‘外宅男’三千人,愿意尽数开来,协助大帅。”

    薛嵩面色铁青,挥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道薛嵩何以面色铁青?原来田承嗣招募有武士三千人,编为一军,号为“外宅男”他说要把“外宅男”尽数开来,那就是立下心肠,借端生事,要并吞薛嵩的潞州了,薛嵩焉能不又气又惊。

    史若梅从屏风背后出来,掩盖下住脸上的喜悦,说道:“爹爹,这事好得很啊!”薛嵩气恼之极,说道:“天大的祸事来了,你还说好?你不听见那管事的说。田承嗣要把他的外宅男尽数开来吗?”史若梅笑道:“他送来的东西被人劫了,这不正好吗?你没有收到他的东西,说来退亲就易办得多,不必将礼物抬来抬去,女儿也走得安然。”

    薛嵩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半晌说道:“线儿,你不愿嫁到田家,也不该对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为我想想,他现在失了聘礼,怎肯与我干休?他说要与我会同捕贼,这分明是一个藉口,捕贼是假,想并吞潞州是真,他把外宅男开来,你叫我如何应付?”

    史若梅道:“正因如此,爹爹,你就不怕得罪他了。何不让女儿去试一试,说不定可以弭祸患于无形。”薛嵩心意已动,想道:“这也说得有理,事若成功,可能吓得田老大不敢动手,事若不成,最多送了红线的性命,反正她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当下,取出了节度使的金印,假惺惺道:“田承嗣的节度府武士如云,你此去可得当心。唉,倘有他法可想,我也不忍要你冒险。”史若梅在信上盖了印,说道:“孩儿自会见机行事,爹爹放心。多年养育之恩,请受孩儿一拜。”一拜之后,便即飘然而去。薛嵩心头鹿撞,患得患失,他也知道从此要失去这个“女儿”但却也不无欣慰“这孩子倒还厚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未忘记要给我报恩。”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她的父母,不觉脸上有点发烧。

    史若梅出了节度府,顿觉海阔天空“从今之后,我也是江湖儿女了。”喜悦、怅惘交织心头“以后倘在江湖相遇,他大约不会再看轻我了吧?”自从她知道了段克邪是她的未婚夫婿之后,她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着的就是他!她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他人品好,武艺高,相貌也很英俊。这样的男子确实是世间少有。”想到这样的男子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她不由得满面红潮,心底暗暗欢喜;但一想到甫相识便决裂“这夫妻的情份只怕就此断了!”心里又不禁暗暗愁烦。

    史若梅兼程赶路,七日之后,到了魏博(今河北大名县)。唐代的社会风气,对于男女间的关防并不如后来的重视(据史学家陈寅珞考证,李唐源流,本就是出于夷族,故闺门失礼之事常见。“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封建礼法,是宋代中叶以后,经过一些理学家的提倡,才成为社会风气的),尤其在北中国,汉胡杂处,通都大邑,妇女出游,更是常事。史若梅扮成了一个卖解女子,到了魏博,虽是单身一人,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特别注意。

    当晚,史若梅换上了夜行衣,便去夜探田承嗣的节度府。她虽是轻功超妙,剑法高强,但毕竟是初次“出道”心中总是有点忐忑不安“我夸下了海口,倘若铩羽而归,那才真是丢脸呢。”

    又不禁暗自好笑,他偷进我爹爹的节度府,我骂他作小贼,想不到如今我也偷进田怕伯的节度府,作个小贼了。”

    史若梅翻过墙头,进了节度府的后园,园中静悄悄的,竟没发现有守夜的武士走动,待了一会,甚至连打更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史若梅暗暗奇怪:“素闻田伯伯的节度府防卫森严,外宅男三千人轮流入府值夜,却怎的给我如人无人之境,难道是传闻失实?看这样子,他府中的防卫比我爹爹的还不如!”

    史若梅放大了胆子,从园中的花径直走进去,走了一会,忽地发现有两个武士在假山石旁,一边一个,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动也不动。

    当史若梅最初发现这两个武士时,虽不惊慌,心中也自提防,正在打不定主意,是突然出去将他们点了穴道呢,还是绕路避开?但只过了片刻,她已发现了那两个武士神情奇异,不似是偶然站在那里的,因为他们的姿态一点也没有变动,一个人举起长矛,一个人举起铁锤,就似石人一般,摆在那里作个样子的。

    史若梅心道:“这是真人呢,还是假人?”上去一看,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被人点了穴道了。史若梅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早已有人先我而来,这是谁呢?”

    不久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个像这样被点了穴道的武士,史若梅越来越觉得奇怪“倘若这都是一个人干的,这人的身手敏捷,岂非不可异议?我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不假!看来这人应该是田伯伯的敌人,大约不会与我为难。”

    田承嗣的节度府比薛嵩的更为宏伟,房屋星罗棋布,高高下下,重重叠叠,总有好几百间,史若梅正愁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找得着田承嗣的住处,哪知“得来全不费功夫”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容易。

    她上了正中的一间屋顶,居高临下,正在观察四方地形,忽听得有“呼呼”“区区”“咻咻”“蝈蝈”的各种声音,混合成一种怪声,从一个方向传来。史若梅跟着发音的方向,到了一间连着院子的大屋,从屋顶上望下来,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展开在她的眼前的是一幅非常古怪而又有趣的图景,只见院子里和两边房廊,横七竖八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全都是熟睡如泥的武土,那些怪声,就是这些熟睡了的武士所现出的鼾声。史若梅心道:“这一定又是那个先我而来的异人所于的妙事了,却不知他使的是甚神通,竟把这么多的武士,一个个弄得熟睡如死。有这许多武士在此值夜,不问可知,这当然是田伯伯住的地方了。”

    史若梅蹑手蹑脚地穿过房廊,尽力避免不触及那些武士,果然找到了田承嗣的寝室。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的景象更为可笑。只见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女四布,燕瘦环肥,总有十几名之多,有头触屏风鼾而睡者,有手持中拂,寝而伸者,有手捧冰盘,垂首胸臆,前俯后仰者。形形式式,都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睡态!史若梅心想:“田伯伯真会享福,连睡觉都要这么多丫鬟姬妾服侍,荒淫如此,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了。”

    史若梅是认得田承嗣的,揭开床帐,只见睡在床上的果然就是田承嗣,头枕文犀,署包黄毅,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盒内书生身甲于与北斗神名。原来田承嗣甚为迷信。

    这是作为镶解灾星的。复有名香美珍,放覆其上。史若梅心想:“我正好将这金盒取去,交给养父,作为凭信。”她取了金盒,却把盖有潞州节度使薛嵩金印的那封书信,放在金盒原来的位置。

    史若梅做好了手脚,正要退出,眼光一瞥,忽见在一张扎檀木的几案上,有一封信,用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钉住,几案的位置,正在屋中当眼之处。史若梅心道:“原来那人与我一般,也是来寄刀留简的。”一时好奇心起,走过去将那匕首拔起,书信打开,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惊又喜,几乎呆了!

    原来那封信上只有六句二十四个大字,写的是:“擅将库银,充作聘礼,不义之财,人人可取,若敢追究,取尔首级。”这六句也还罢了,后面还有三个字的署名,这三个是:“段克邪”!

    史若梅心头鹿撞,又惊又喜:“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不知他走了没有?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正在心思不定,忽听得有“嘟嘟”的号角声,随即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有贼人偷进来了!”片刻之间,人声如沸,议论纷纷,有人叫道:“啊呀,这里有两个人被点了穴道,我不会解,快请师父来!”“哎哟,有鬼,有鬼,怎么这些人都睡着了,叫也叫不醒!”“傻瓜,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中了迷香啦!”

    “暂时不要理这些人,快去保护大帅吧!”

    史若梅藏好金盒,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把剑一挥,立即破窗而出。那些武士正向着这边跑来,哗然惊呼:“贼人来了!贼人来了!”有的赶快跑进去保护他们的大帅,有的便追上来,袖箭、飞镖,各种暗器纷纷发射,史若梅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轻功,几个起落,便飞过了三座假山,暗器在他身后纷落如雨。连暗器也追不土她,更不用说那些武士了。

    那些武士但觉微风飒燃,月色朦胧之下,恍惚只见一条黑影,瞬息之间,便在眼前消失,根本就没有看清贼人是男是女。

    纷纷扰扰,互相询问:“贼人跑向哪边?贼人跑向哪边?”

    史若梅暗暗好笑:“田伯怕养的三千‘外宅男’原来都是饭桶!”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喝道:“贼人在这一边!”呼的一声,一支飞镖便射了过来,史若梅听得这飞镖破空之声,甚为强劲,皿非刚才那班武土所发的暗器可比,不敢轻视,回剑一拨,将那支飞镖打落,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飞镖又相继打来,史若梅心中有气,还以颜色,一闪身,让过了第二支飞镖,却抓着了第三支飞镖,反手一掷,将那支飞镖打回去。那个人正要发第四支飞镖,蓦见寒光一闪,躲闪不及,竟然给自己的飞镖从额角擦过,头破血流!这还是史若梅无意伤人,否则他焉能还有命在?那人大叫道:“贼人厉害,师父,你快来呀,在这一边,在这一边!”随即有人应声道:“你们不要慌张,我来了!”声音初发之时,似在很远的地方,转瞬之间,便似来到了近处,那声音铿铿锵锵,恍如金属敲击,刺耳非常。

    史若梅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这个老魔头怎的却会在田伯伯府中?糟糕,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原来史若梅认得这个声音,这匆匆赶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魔头,许多年前,曾做过安禄山的大内总管,人称“七步追魂”的羊牧劳!

    史若梅不但识得他的名头,而且见过他的本领。她十岁那年,那时她的养父薛嵩还是安禄山手下的一员大将,有一次安禄山在驱山行宫大宴群臣,并兼招待藩邦使节,极尽铺张之能事。薛嵩和他的副将聂锋也在被招赴宴之列。史若梅则和聂锋的女儿聂隐娘,乔装打扮作男孩子,跟随当时绿林盟主王伯通的女儿王燕羽混入行宫,去看热闹。就在那次宴会之中,发生了铁摩勒大闹骊山行宫,王燕羽出手助铁摩勒,大战羊牧劳的事情。她和聂隐娘不识厉害,也助王燕羽作战,她们刺伤了安禄山的好几名卫士,却差点遭了羊牧劳的毒手。她的养父薛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的牵累,而不得不反叛安禄山的。

    史若梅听得羊牧劳的声音自远而近,正是在她对面的方向传来,不由得心中一凛“倘若给这老魔头碰上,只怕难以逃脱。”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史若梅人急计生,趁着羊牧劳未来到,急忙翻过一个墙头,躲进园中的一间房子。心想:“这节度府里有几百间房子,他们未必一搜就恰好来搜这间,我且暂避一时,或可相机逃走。”

    忽听得屋子里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大公子,你还不快快起来,你听外面闹得这么凶,像是出了什么事啦!”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说道:“管它出了什么事情?你陪我再睡一会。咱们难得聚在一处。”那女的叫道:“不好,你听听,他们在喊捉贼呢!”那男的笑道:“若是失火,我倒有点担忧;闹贼,哪有什么可怕的?我爹爹有‘外宅男’三千人,最近又请来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步追魂丰牧劳,一两个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媚娘,我的亲娘呀,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容易才把你偷上手,你却催我起身?”那女的“啐”了一口,妖声妖气他说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债,今生注定要受你拖累。倘有人来搜贼,我这个面子搁到哪里?你老子知道了更不得了。你叫我亲娘我不敢当,但好歹我也是你的姨娘呢!”那男的笑道:“你既然怕给人瞧见,那么更应该躲在屋子里了。好姨娘,你放心,我不放他们进来,谁敢来搜?”

    史若梅一听,这才知道屋内那个女人乃是田承嗣的姬妾,那个男的,则竟是田承嗣的宝贝儿子,也就是薛嵩满口称赞,要她嫁给他的那个“田大公子”史若梅无意窥破奸情,不由得心头作呕,又是厌恶,又是害臊,心想:“真是一双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幸亏我早早打定了主意,没有上他们的当。要是嫁了这样的衣冠禽兽,真是不如死了还好。”

    史若梅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妖里妖气的女人又在怪声笑道。“我的心肝宝贝乖儿子,你现在迷恋老娘,待到新人到来,你心里还会有我吗?”那男的道:“我若忘了你,就教我不得好死!我也不是怕老婆的人。”那女的道:“你还是别粑话说满的好,你可知道,你的新娘于是薛节度使的小姐呢!”那男的道:“节度使的小姐又怎么样?我不也是节度使的公子吗?”那女的笑道:“可是听说这位薛小姐的武艺高强,你呀,你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男的道“胡说,你休要看轻我,我也是文武全才,那小妞儿大约跟薛嵩学过几手剑法,别人就把她夸赞得了不得,我才不相信一个小妞儿能有什么武功。好,你放着眼瞧吧,我娶了这位薛小姐,她一进门,我就先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女的笑道:“你真舍得第一天就打老婆?”那男的道:“你瞧吧,我不把她打得服服帖帖,我就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史若梅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对狗男女,我若不惩戒他们,不知他们还要说些什么污言秽语,污了我的耳朵。”当下一剑削断窗格,便从窗口跳了进去。

    田承嗣是绿林大盗出身,他的儿子也懂得几手功夫,可是却怎比得史若梅?他“啊呀”一声,刚从床上跳下,拳头还未曾打出,就给史若梅一把揪住,点了他的穴道。

    那女的哆哆嗦嗦,叫逍:“这是公了迫我的,不是我甘心情愿的。”她以为是田承嗣察破奸情,特地派人来捉奸的。在黑暗中,她根本就不知道进来的是个女子。

    史若梅怕她叫嚷,给外面的人听见,迅即点了她的穴道,指头触处,只觉滑腻腻的,原来那女的上半身毫无寸缕,史若梅不觉羞得满面通红,心里暗骂:“真是一双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将她一脚踢得滚入了床底下。

    史若梅正想再炮制田承嗣那宝贝儿子,忽听得外面羊牧劳的声音大喝道:“小贼,往哪里跑?”史若梅大奇“难道他的眼睛看得穿墙壁?”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哈哈笑道:“老贼,我本来要跑的,你在这里,我却偏偏不走了!老贼,你睁大你的独眼瞧瞧,还认得我吗?”史若梅心头狂跳,说不出的又惊又喜,原来这正是段克邪的声音。她把田承嗣那宝贝推倒地上,拿他当作垫脚,踏着他的背脊,刚好与窗口齐肩。

    只见两条黑影捷如飞鸟的各从一方“飞”来,撞个正着“砰”的一声,右方那个高大的黑影蹬蹬蹬的连退数步;左方那个较为瘦削的黑形却凌空打了一个筋斗,姿势美妙,飘逸异常的落下来!那高大的汉子大吼道:“好呀,姓段的小贼,老夫正要找你!”

    原来羊牧劳那只瞎掉的眼睛,就是因为在七年之前,有一次与段哇璋父子遭遇,被段克邪剜掉了眼珠的。如今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段克邪笑道:“老贼,你不怕双眼全盲,就上来吧!”

    羊牧劳大吼一声,喝道:“小贼还敢逞强,拿过命来!”呼呼声响,双掌齐发,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羊牧劳气恨之极,但他经过了刚才那一撞,深知段克邪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虽然动怒,却不浮躁,这一掌攻守兼备,端的厉害非常。

    段克邪冷笑道:“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且看是谁要了谁的命?”倏的亮剑,剑光一闪,便踏正中宫,欺身直进,剑刺羊牧劳前胸的“璇玑穴”

    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说,用刀的宜于正面劈杀,用剑的则宜走偏锋。但段克邪恃着自己的身法轻灵,刚才那一撞又并不吃亏,所以放大了胆子,一出手便以凌厉的剑法欺身直进,竟然不把羊牧劳放在眼内。

    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在掌法步法上实有过人的造诣,在功力上也还要比段克邪稍胜一筹。段克邪刚才那一撞没有吃亏,那是因为他用了巧劲的缘故。

    羊牧劳这一掌攻守兼备,全看敌人的来势而加以变化,可以在刹那之间全变为攻势,也可以在刹那之间全变为守势,当真是变化莫测,神妙无比。

    段克邪这一欺身直进,正合他的心意,他陡然间退了一步,将掌力全撤回来护着前胸,段克邪一剑刺去,忽觉一股无形的潜力,挡在面前,俨如碰着了一道铜墙铁壁,剑势受了阻拦,就差那么一两寸,剑尖刺不到羊牧劳的心口,剑招已经用老。

    羊牧劳趁他剑招用老,陡的又是一声大喝,双掌平椎,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尽发出来!

    这时已有许多武士赶到,还有不少手执松枝火把,在园中进行搜查的家人,史若梅靠窗遥望,看得虽然不很清楚,但也可以分辨得出是谁攻谁守,谁占上风。

    她见段克邪轻敌进攻,旁观者清,已自觉得不妙,这时骤见羊牧劳双掌齐发,段克邪因为招数已经用老,距离又太近,全身都已在对方掌势笼罩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险些就要叫出声来。

    幸亏她没有失声惊喊,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见段克邪使出了超卓妙绝的轻功,身形平地拔起,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让过了羊牧劳的一掌!

    只听得轰天雷似的一片爆炸声,原来羊牧劳一掌扫过,没有击中段克邪,却把一块太湖石击碎了,碎石纷飞,有如连珠弹发,竟把田承嗣的好几个“外宅男”伤了。这些武士知道插不上手,远远避开。

    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一个鹞子翻身,脚未沾地,宝剑已是凌空刺下,疾刺羊牧劳的“玉枕”“明夷”“山陵”“阳谷”

    “维乔”五处大穴,羊牧劳滴溜溜一个转身,长袖一挥,伸出三指来扣段克邪的脉门,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光过处,羊牧劳的半条袖子给削了下来;可是段克邪的宝剑被他衣抽一拂,剑势也就不能按照原来的方位刺出,结果是一处穴道也没刺中。

    段克邪身形一晃,避开了羊牧劳那一抓,只觉脉门上有点热辣辣的作痛,段克邪不禁心中一凛“这老魔头的掌力果然厉害,我倒不可轻敌了!”

    两人再度交手,段克邪使出了师传的“袁公剑法”轻灵迅猛,兼而有之,端的是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进攻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化,倏忽如电,但见四面八方,全都是他的影子。

    羊牧劳的功力虽然要比段克邪稍胜一筹,但段克邪的轻功委实高明,羊牧劳的掌力仅能将他的剑点震歪,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双方的功力既然相差不远,羊牧劳只是凭着劈空掌力,那就伤不了段克邪。因此在双方都使出了浑身本领的时候,竟是段克邪占了上风,稳握攻势。

    但羊牧劳守得甚稳,他脚踏九宫八卦方位,以雄浑的掌力护身,以奥妙的步法趋避,段克邪虽然占了八成攻势,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攻破他的防御。

    史若梅看得心花怒放,暗自想道:“他也不过与我一般年纪,竟怎的这么了得,当真令人钦佩!”又想道:“原来他那晚与我交手,己是晴暗留情。最多只不过使出五分本领。可惜我不知好歹,却反而骂了他。”想至此处,又是高兴,又是后悔。高兴的是夫婿英雄,后悔的是自己当面错过。想得忘形,不觉用力一踩,她是把田承嗣那宝贝儿子当作垫脚的,这一踩把他踩得死去活来,他被点了穴道,叫又叫不出声,只是喉头呜呜作响。

    史若梅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那些观战的武士欢呼之声大起,纷纷叫道:“寇统领来啦,寇统领来啦!”两边闪开,一个豹子头的彪形大汉,大踏步走来,原来这个人乃是“外宅男”的统领寇名扬。那些“外宅男”因为今晚吃了大亏,又被羊牧劳轻视,心中怀恨,便有人故意说道:“寇统领,你来得正好,这小贼厉害得很,羊老先生只怕对付不了呢!”

    寇名扬“哼”了一声,说道:“一个使迷香的下三流小贼,能有多大本领。你们站过一边,且看我的手段!”当下大模大样的走上去,朗声说道:“羊老先生休要着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原来段克邪藏有他师兄空空儿所赠的秘制迷香,空空儿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所制的迷香,也是独步天下的迷香,比起江湖上常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之类的迷香,不知要胜过多少倍。段克邪因为田承嗣的武士太多,他想避免多所杀伤:另一方面,他也多少带点小孩子贪玩的心情,想试试师兄的迷香的效力,因而就用上了。这在他本来是一片好心,却不料反而给寇名扬骂作“下三流小贼”

    史若梅所见的那班熟睡如泥的武士,就是给段克邪的迷香弄得昏迷的,这里面便有一个寇名扬,但他功力深湛,受了迷香,身体自然生出抗力,故此最先醒转,气冲冲的立即赶来。

    羊牧劳和他的七个弟子,在田府乃是客卿身份,无须给田承嗣值夜,因而也就没有受到迷香。所以最先发现段、史二人的便是羊牧劳的弟子,其后才是从外面赶来的“外宅男”和田府的家丁。那些本来负有守夜之责的“外宅男”除了寇名扬一人之外,都还未醒,反而无人到场。

    段克邪大怒道:“好呀,你骂我作下三流的小贼,哈,我若是下流,你早就没命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迷香,我就是怕你们吃了田承嗣的饭,不得不给他卖命,倘若你们是清清醒醒的,你们就不好意思不和我动手,我的宝剑没有眼睛,也就难免误伤了你们。谁知你这个大傻瓜,竟然不识好人心,又要冒充好汉,你虽然醒了,也可以装假未醒呀,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陪老魔头送死,真是愚不可及!”

    段克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他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一下可把寇名扬气得七窍生烟,仰天大笑道:“你这黄口小儿,竟敢胡吹大气,你有什么本领可以伤我?好,我也不要你的命,先拿你打三百大板!”倏的欺身便进,一出手便是分筋措骨手的功夫。

    寇名扬也是个武学行家,他看了几招,也未尝不知道段克邪剑法精妙,但一来他是自恃过甚,他的分筋错骨手天下无双,而且又已练成了混元一气功,近身搏斗,从未败过;二来他已知道段克邪与羊牧劳斗了相当时候,羊牧劳掌力的雄浑他又是深知的,心想段克邪年纪轻轻,纵然剑法精妙,与羊牧劳斗了这些时候,也该累了。故此放大了胆子,要在羊牧劳面前逞能。

    寇名扬之所以要在羊牧劳面前逞能,这里面有个原故,他是妒嫉羊牧劳的名气比他大,妒嫉田承嗣更看重羊牧劳,害怕羊牧劳抢了他的位置。

    哪知羊牧劳也是抱着同样心思,尤其对他刚才的说话更为着恼,心里想道:“你寇名扬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小视于我。好,我冷眼旁观,看你如何出丑?”

    本来他们二人若是同心合力,虽然未必能活擒段克邪,但却是决计可操胜算。如今羊牧劳立心要令寇名扬出丑,便故意虚发一掌,等于袖手旁观,这就大大便宜了段克邪了。

    段克邪也在恼怒寇名扬的出言无状、见他欺身进击,正合心意,大喝一声“来得好!”宝剑一挥,左掌随发,寇名扬也真不弱,侧身一闪,施展分筋错骨手法,居然一把抓着了段克邪的肩头。

    哪知段克邪的内功已得藏灵子的真传,自成一家,与中原的武学宗派都不相同。肩头的琵琶骨本来是内功最难练到的部位之一,琵琶骨倘若被人拿住,功夫就使不出来,而藏灵子的内功,却可以把琵琶骨练得似钢条一样,寇名扬用力一捏,反而把自己的手指震得隐隐作痛。

    两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点,几乎就在同一时候,段克邪的左掌也已与寇名扬的右掌碰个正着,只听得“蓬”的一声,寇名扬翻了一个筋斗,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大喝一声:“着!”

    如影随形,剑光一闪,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道伤口,这还是段克邪手下留情,要不然这一剑就能削断他一条腿。不过,段克邪也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寇名扬的功力实在与他旗鼓相当,倘若单打独斗,段克邪仗着超妙的轻功,赢面较大,可是也决不能赢得如此容易。如今,由于寇名扬轻敌躁进,一下子便给他刺伤了。

    段克邪心目中的大敌还是羊牧劳,他一击倒了寇名扬,手底毫不迟缓,立即便向羊牧劳冲去。羊牧劳正在得意,段克邪的剑招已似狂风暴雨般的袭来。羊牧劳暗暗后悔“不知寇名扬伤得如何。他毕竟是自己人,唉,我忍不住一时之气,反教这小贼得了便宜了。”

    寇名扬伤得并不重,但他以“外宅男”统领的身份,一交手便给人家打得四脚朝天,而且是当着羊牧劳的面前,这面子往哪里放?所以他虽然心知肚明,知道段克邪已是对他手下留情,但仍然禁不住气得哇畦大叫,七窍生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向段克邪展开攻击。

    他领教过段克邪的厉害,不敢近身搏斗,改用兵器,于是在腰间解下了他的独门兵器虬龙鞭。这条虬龙鞭抖了开来,长达一丈有多,鞭上满是倒须。抖起了虬龙鞭,一出手便是连环三鞭“回风扫柳”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身法比寇名扬的长鞭还快,虬龙鞭未到,他已双肩一晁,身子随着鞭梢直转出去,虬龙鞭就差那么几寸,连他的衣角也未沾着。

    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羊牧劳,羊牧劳趁他在闪避虬龙鞭的时候,唰地一窜,快似飘风,双臂箕张,向外一展,一招“苍鹰展翅”便来擒拿段克邪的双腕,段克邪倏然转身,疾用“斜挂单鞭”式,左掌斜削,猛切羊牧劳的脉门,右手长剑一挥,又荡开了寇名扬再次攻来的一鞭。

    但羊、寇二人毕竟是一流高手,在武功上都有独到之处。段克邪靠着超卓的轻功,最初二三十招还可以从容应付,五十招之后,气力渐渐消耗,身法就比不上初时的轻灵,应付对方的攻势,也就越来越感到困难了。

    羊牧劳挣回了面子,又灭了寇名扬的威风,尽管他和寇名扬之间还有心病,但此时此际,他已是一改袖手旁观的态度,出尽全力来与寇名扬联手合斗了。段克邪有好几次想先突破较弱的一环,向寇名扬突袭,都给羊牧劳挡住。

    羊牧劳叫道:“寇兄,对,就是用你目前的打法,不必贪功。

    咱们一个近攻,一个远袭,这小贼插翼难飞!”寇名频这时知道羊牧劳的武功见识都比自己胜过一筹,不得不对他帖服,于是收起了争功之念,服从他的指挥,在两丈开外,挥鞭远袭。

    他虽是比羊牧劳稍弱,但那九九八十一路虬龙鞭法也非比寻常,使到疾处,只见鞭影翻飞,稳如沉雷,疾如骇电。几乎是贴着段克邪的身形飞舞。羊牧劳展开了“七步追魂掌法”如影随形,向段克邪追击,每一掌都是劈向段克邪的要害。

    史若梅看得惊心动魄,正在暗暗为段克邪担扰,忽听得又有欢呼之声,有人叫道:“好了,聂将军来了!不怕这小贼三头六臂,也决难逃脱了!”

    只见一个戎装佩剑的将军,大踏步走上前来,史若梅又惊又喜,原来这个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聂锋。

    聂锋是薛嵩的表弟,在魏博与潞州之间的博望城做镇守使,归田承嗣管辖。这个安排是薛嵩的主意,因为他要讨好田承嗣,所以把聂锋的兵力和地盘都划归田承嗣,同时他也可以利用聂锋来监视田承嗣,等于在田承嗣的内部安下一枚棋子。这次正是因为田、薛二家联姻之事,田承嗣将聂锋请来,由于聂锋和男女两家都有关系,准备请他陪同新郎到潞州迎亲的。

    薛嵩未做节度使之前,和聂锋比邻而居,聂锋的女儿聂隐娘与史若梅情如姐妹,自小一同玩耍,一同习艺。所以史若梅一见是聂锋来了,便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聂表叔的剑术高强,倘若他也出手,唉,这,这小冤家只怕有性命之忧!”又想道:“不知道隐娘姐姐来了没有?聂表叔是个好人,隐娘姐姐对我更好,不如我跑出去见他们,请他们看在我的份上,将他放了。想来他们是定会依从我的。”“可是,我却怎好意思开口?人又这么多、我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夫妻相认?”

    史若梅正在心乱如麻,踌躇未决的时候,聂锋已走近“战场”他见段克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居然与羊、寇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不禁大为惊诧,便停下脚步,向段克邪问道:“你是什么人,父兄是谁,为何偷进田大人的节度府?”

    段克邪早已从夏姨(夏凌霜)口中知道聂锋的为人,也知道聂锋与他的父亲有过一段交情,当下便朗声答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父段硅璋,我名段克邪。只因田承嗣搜括民财,将库银充作聘礼,故此我将它劫了,今晚特来寄刀留简的。

    听说你做官还算比较有良心,难道你也要来助纣为虐么?”

    聂锋听了,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段大侠的儿子,段大侠一生解困扶危,且又是为国尽忠的烈士,天下同钦,我怎能伤害他的儿子?”“可是,我若袖手旁观,那就得拼着与田承嗣翻面了,怎生想个法子,可以暗中助他才好?”义利之念在心中交战,登时也是心乱如麻。

    史若梅正要不顾一切的跳出去,忽又听得有人大叫道:“还有一个贼人在园子里!大帅有令,决不能让他们逃跑!”

    原来田承嗣已得部下解救,他首先发现史若梅放在他枕头下的那封书信,接着又发现金盒已经失去,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封信是用薛嵩口气写的问候信,他并不知道送信人就是史若梅,只道是薛嵩派来的高手。

    段克邪用匕首钉在桌上的那封信,早已给他部下发现了,连匕首一并呈上,田承嗣看了,更是吃惊,段硅璋的儿子名叫段克邪,他是早就听得羊牧劳说过了的,当下想道:“这两封信的字迹不同,不知是否一伙的?听羊牧劳说,这段克邪的武功委实不弱,倘若他只是一般强盗的首领,劫了我的聘礼,到此寄刀留简那也还罢了;倘若他竟是给薛嵩收罗的武士,那么这事就更严重了。”要知他的后一想法若是事实的话,那就证实薛嵩也在收罗各方好手,处心积虑的谋他,他焉得不惧。

    不久,又有武士进来禀报,说是贼人已在园中发现,羊牧劳与寇名扬正在与贼人交手,看来可操胜算。田承嗣听了稍稍放心,但因为他发现两封书信,怀疑薛嵩派来的高手不止一人,因此又传令下去,叫部下加紧搜索贼人的党羽。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贼人都给他的手下擒获,他就要向薛嵩大兴问罪之师:倘若是给贼人逃走,那即是说薛嵩派来的高手比他的手下人都强,那么他就只好向薛嵩求和了。

    史若梅正在心乱如麻,踌躇莫决,不知是出去的好还是仍然躲藏的好,忽听得外面人声步声嘈嘈杂杂,己走进了院子。

    这些人并非已知道有贼人躲在这里,他们是来向田承嗣的儿子献殷勤的,有人便叫道:“大公子,外面发现了刺客,你不要出来,我门来保护你。”他们听不到回答,再生惊诧,议论纷纷“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大公子怎的还是熟睡未醒。”有人便来拍门。

    史若梅一把将田承嗣的儿子提起,忽地打开了房门,沉声喝道:“谁敢上前,我便把他一剑杀了!”她一手揪着田承嗣的儿子,一手握着短剑,剑锋抵着他的背心。

    这些人中,有一个是跟了田承嗣多年的老护兵,田、薛二人以前同是安禄山手下的将领,两家时有往来。这老护兵依稀还认得史若梅,不禁大骇,颤声叫道:“你、你不是薛家大小姐么?”

    史若梅道:“不错,你快去向田承嗣说,叫他马上传令要寇名扬和羊牧劳退下,否则我就要他儿子的性命!”那老护兵道:“薛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下个月就要过门来作田家的少***啊!”史若梅大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也一剑杀了!”那老护兵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飞奔去禀报田承嗣。正是:彩凤焉能随俗子,芳心早有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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