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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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等病房内悄然无声,截然不同于空间开放的急诊室那般嘈杂,但赵贝儿仍是辗转难眠。

    原因之一是她尚不熟悉如何驾驭范佟斑瘦颀长的男性躯体,那长手长脚的四肢,摆动起来着实有些笨重,不似秀巧娇小的女体来得轻盈利落。

    赵贝儿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母亲说来吓唬三岁孩童的空罐子故事的女主角,她真是无奈、无辜又无力。

    她惴惴不安地想像着,还在急诊室等病房的范佟醒来时,发现自己魁梧昂扬的修长身体变成一副凹凸有致的女人身体,那当下,他的诧异怎是个“花容失色”了得,恐怕眼珠子都会吓得突出来呢!现在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和范佟灵魂交错的事情,而这个不符科学逻辑的吊诡秘密实在太沉重了,不是她一人所能独撑的,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当事人之一的范佟分享这个“惊死人”的大秘闻才行。

    丰富的早餐已经送来一个多小时了,但是随伺在旁的老张见少爷想事情想得入神,不敢多加打扰。

    “嗯”赵贝儿思量着该如何称呼范佟的司机。

    “少爷,你该吃早餐了。”老张这时顺水推舟地催促着。

    赵贝儿轻咳两下,才会意过来,她现在是少爷的身份。

    “你叫我少爷,那我该叫你什么?老伯呢,还是司机大哥?”

    老张愣了一下,他想少爷这一摔,还真是把头壳砸坏了。

    “少爷,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只要少爷的身体早日康复,老张无所谓。”

    赵贝儿决定称呼他为“张先生”当她话才出口,老张即浑身不自在地说:“少爷你还是叫我老张,老张比较习惯。”

    老张就老张吧,赵贝儿心里想着。

    “老张,你去看过急诊室那位赵贝儿的伤势了没?”她有点不太顺口地说着自己的名字。

    “去过了,不过每回去看她的时候,她都刚好又昏了过去,听那位照顾她的妇人说,她们家小姐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嚷着要找赵贝儿。怪了,赵贝儿不就是她自己吗?看来伤得也不轻。”老张说着同时还不住地点头。

    赵贝儿当然知道,范佟要找的人是她。

    她一跃而起“老张,拿轮椅过来,我要去看她。”

    “少爷,可是你现在”老张面有难色。

    “是我害他变成那样子的,怎么不闻不问!”贝儿一想到范佟被自己“蜕变”后的身体吓晕了无数次的情景,就有一股赶去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老张很少见过少爷如此疾言厉色,只好顺从地推来轮椅,送他到楼下急诊室探望赵贝儿的伤势。

    “老张!”

    当老张把坐在轮椅上的范佟,再度推回急诊室时,躺在床上正准备吃药的范佟,显然没有看到自己的身体,而先见着站立在他眼前的老张。

    老张窘着脸,他不知自己竟如此出名,连赵家小姐也认识他。

    “老张,老爷子人呢?”

    老张微肿的眼睛睁得可大了,心想:哇!这赵家小姐的本事不得了,连老爷她都认识。

    老张怯怯地先向身旁的吴嫂哈个腰点头招呼,然后说道:“赵小姐,我家老爷子年事已高,不宜经常出入医院,所以不能前来致歉,但是我家少爷即使伤势严重,仍坚持到你面前表达真诚的歉意。”

    说完,把坐在轮椅上的范佟推向病床前。

    范佟一看到自己的身体竟在咫尺之外注视着自己,而真正的他却有着女人的外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已无法辨别真实与虚幻的范佟,在目睹这迷离荒诞的情境下,只觉得天旋地转,令他无法保持冷静与清醒。

    “范佟!你先别晕倒!”坐在轮椅上的赵贝儿见情况不对,十万火急地出言为范佟提神。

    吴嫂皱着眉,转睛望向轮椅上的人,心里纳闷着这青年对大小姐的称呼。老张当然看出吴嫂的疑惑,他腼腆地说:“我家少爷的伤势也是和很严重的。”

    “你知道我是谁?”躺在病床上的范佟对着轮椅上的范佟说着。

    “嗯。”赵贝儿铿锵有力的回答,对范佟而言真是及时雨。

    听着范佟及赵贝儿之间模糊暧昧的对话,老张和吴嫂都有些不解。

    老张干笑两声:“嘿嘿,同病相怜的人,好像容易沟通彼此的心情。”

    吴嫂不语,觉得这个微胖的中年人笑得很痴呆。

    赵贝儿望着床上的赵贝儿,白晰消瘦的脸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瞳,而范佟也定定地瞅着轮椅上的范佟,如获知己一般。

    “你听我说”赵贝儿仿佛怀有极大玄机与秘密,急着要为他解惑并分享破天荒的怪谈。但她发现来自老张及吴嫂好奇的眼神,凑了过来。

    “老张,你先回病房去。”她必须先支开老张及吴嫂,如此才能畅所欲言。

    “少爷,你要老张回病房做啥?”老张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他那么一问,倒把赵贝儿问住了。

    “回去?回去把搁在桌上的早餐吃了。”她随便丢件任务给他。

    “哦!”老张嘴角一压,觉得奇怪,但仍听话地走出了急诊室。

    范佟看出她的用意,也开口令吴嫂到医院附设的美食街买东西回来给他吃,吴嫂一听小姐有食欲了,喜出望外地飞奔出去。

    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当闲杂人等都散开后,反而无话了,四目交流在千回百转之后的时空下。

    “你是贝儿?!”寄“魂”篱下的范佟忍不住开后问坐在轮椅上的范佟。

    “嗯。”轮椅上的范佟缓缓地点头。

    范佟倒抽了一口气,背脊窜出一股凉意,直达手脚末梢。贝儿居然住在他的身体内,那么他所在的这副身躯该是贝儿的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范佟紧追着问。

    因为整桩事情太离奇了,近乎不可思议,赵贝儿没有把握能否说服范佟,让他相信肇事者是一只空罐子。也许听完后,他会以为她是神经病,或者这种不高明但却属实的告白,会使他引发更严重的歇斯底里,导致他的意识崩溃、魂飞魄散也说不定。

    赵贝儿斟酌半天,欲言又止。

    “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范佟逼问着。

    “好,我说,但你发誓,不可以骂我神经病,也不能吓昏了,请你保持冷静。”她一再叮咛。

    范佟点头,并勉强抬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头,表明发“四”之心。

    赵贝儿咽了口口水“问题出在那个空罐子”她一五一十地将全部经过招供出来,就像蓄了丰富水量的水坝,需要泄洪一般。

    当她将所有的秘密倾囊而出后,两人无语,只是对望。

    赵贝儿揣摩着范佟此刻的心理,必是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她耐心地静侯着他的反应,只希望他禁得起真相的打击。

    “你是说我现在的身体其实是你的身体?”范佟低下头,认真切意味深长地审视着自己所“占领”的地盘。

    赵贝儿诚惶诚恐地说道:“嗯,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恢复的方法”

    范佟谤本没听她说完,立刻将两手分别霸住胸前的“凸出物”精神为之一振地低吼着:“太好了!”他的脸上甚至泛着一丝诡诈的笑意。

    赵贝儿当下没理会出范佟“手下”的用意,她以为是一种悲极生乐的情绪反常现象。

    “我保证,一定想办法”她又在信誓旦旦地安慰着范佟。

    但是看来范佟并不需要她来安慰“贝儿,你的身材如此傲人,幸好是我”

    “发生这样的事,你好像有点兴奋”她不太敢确定,但见他的两手一直在自己的胸前游移不去,觉得不太对劲。

    范佟终于停止动作,似笑非笑地睨着满眼纳闷的赵贝儿“你说呢?”那话里含着挑逗。

    赵贝儿怔忡了半晌,在她难得糊涂的脑袋里,思前想后地把范佟罢才所讲的每一句话组合起来,再佐以那个邪门的笑容,她一下子震醒了。

    “拿开你的脏手!”她怒斥道。

    范佟笑不可遏地连忙把双手举起,呈投降状。

    “这么大的火气,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手长在我‘自己’身上,我爱怎样就怎样呢!”范佟逗得贝儿气急败坏,她几乎想拿把菜刀,将他那双不规矩的手给剁掉。

    “放心,在你没找到恢复的方法前,我会‘善待’你的身体。”范佟的口气轻松自然,他特别强调“善待”两字。

    赵贝儿始料未及,这个范佟竟是如此下流的人,听他的语气,压根儿不担心能否找到恢复的方法,反倒是乐得拥有她的身体。

    “你若敢动我的身体一根寒毛——”贝儿怒目横眉地警告范佟。

    “小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对吧!”范佟接腔,像她肚里的蛔虫。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指着别人的身体说是自己的,硬是把隔床的车祸急诊病人给听得满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患了听觉障碍症呢!

    躺在特等病房里的贝儿,几乎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行了,被伺候得像个截肢动物,除了爷爷、老张及一些随仆外,另外还雇了一位全天候的特别护士。

    贝儿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伺候得如此无微不至、服服贴贴的,这回真是托范佟的福,她才得以享受到特权的滋味,真是不同反响啊!

    只是有好些天没见着母亲了,心里不免牵挂。吴嫂镇日在急诊室里照顾假贝儿的范佟,那谁去照料母亲呢?一想及此,贝儿忐忑的心就更不得安宁了。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老张又刚好送范佟的爷爷回去,没人可以前去应门,贝儿只好大喊一声“没没锁,进来!”

    吴嫂扶着拄根拐杖的范佟,一蹭一蹭地走进来。

    贝儿没好气地瞪了自己的身体一眼,当然她不是讨厌自己,而不想看到真正操控她身体的“魔头”——范佟。

    “什么事?”她连称呼都省略。其实也不知该叫对方什么,叫“赵贝儿”吗?怪怪的,像自己在跟自己问候似的,还是该叫“范佟”?哼,想到他对自己的身体毛手毛脚的,脏话忍不住要冲口而出。

    “没事,只是礼尚往来罢了。”范佟靠着病床旁的椅子,自行坐下来,拿起一颗水梨往衣服上擦了两下,便朝嘴里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不客气。

    倒是吴嫂很拘谨,见大小姐大方得过火的言行,却不便上前阻止,像个吃了满嘴黄连的哑巴。

    “没事的话,请便,别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像个游魂。”扰得她心绪不宁。

    “你这样性情大变不行的,爷爷会看出破绽。”范佟煞有其事地挑剔着贝儿的逐客令。

    贝儿见他坐在那儿大吃水梨又大放厥词,一副轻松愉快、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闲情,而她却担心着母亲的身体,又苦无恢复错体之法。想得头快炸了。

    “我才不管你什么性情‘大便’、‘小便’,你马上给我变不见!”她说得像绕口令。

    吴嫂见人家大少爷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揪了揪大小姐的衣袖,暗示她离开这间高贵的病房,别在这儿惹人嫌。

    范佟却老神在在地继续吃着第二颗水梨,毫不理会吴嫂的暗示。

    三人静默不语,气氛凝重。

    吴嫂被夹在两人中间,颇为尴尬,欲悄然无声地自行离去。

    “吴嫂,妈还好吗?”躺在床上的贝儿,情急之下,顾不得自己是顶着范佟的身体。

    坐在椅子上的范佟,听得满嘴的水梨,悉数吐了出来。

    “比好像应该称呼我的母亲为赵伯母吧,‘范佟’,”他提醒着贝儿“不过,如果你坚持要叫妈妈也可以,反正你迟早要嫁给我的,不,是我嫁给你才对,我忘了我现在是女人的身份,失礼失礼。”他倒是挺逍遥自在的。

    “大小姐”吴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原来大小姐和那个纨绔子弟关系匪浅到这种地步了,她这番话若是让大太太听到了,不气得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才怪。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谁要嫁你来着?我看你的脑袋真摔坏了。”贝儿被他的一派胡言给气得直想一拳将他打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范佟却胸有成竹地拨弄前额的发丝。

    “别乱碰头发!”贝儿不能容忍范佟乘机“亵渎”她的身体,甚至毛发都不准。

    “吴嫂,你听听看,这人可真是蛮横啊,连我摸自己的头发她也要管,好霸道喔!”范佟学着女人嗔木的声音,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

    吴嫂才要开口说句话,就被贝儿给打住了。

    “吴嫂,连您也护着他——”

    吴嫂这下子为难了,她不想护短,那位范少爷的口气的确狂了点,可是听他称呼自己时,却又倍觉亲切。

    后来吴嫂索性不偏袒任何一方,她自行转移话题。

    “范少爷,谢谢你的关心,咱们家大太太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自从大小姐出事后,就更一病不起,整天吵着要来医院看大小姐,可是她那副身体根本下不了床。”她语重心长地说完。

    “别让她来,我明天就出院回去开她!”贝儿焦急地脱口而出。

    范佟吧咳两声,再次提醒她的身份。

    她及时改口道:“我是说我陪贝儿去看她老人家。”

    然后,一记怒眼扫向在一旁没事人状的范佟“贝儿。”范佟显然没有会意过来,还兀自咬着水梨。

    “赵贝儿,范佟在叫你,别光顾着吃!”贝儿拉开嗓门,加重分贝喊话,范佟才耳聪目明过来。

    “贝儿,你伤势已经好很多了,明天就办出院回家,免得你母亲担心。”贝儿说话的口气,好像她是医生似的。

    范佟当然知道贝儿是挂念着母亲,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山次在东大寺时,他就见识到贝儿完全不同于学校时的另外一面。那令人动容的泪眼,又不敢让别人瞧叫她的柔弱,太难为她了。

    “不行吧,我看”不过他就是喜欢逗弄她,他要在她的心海里留下深刻的足迹。

    “我说你好了就是好了,再吵,今天就出院!”贝儿越震怒,范佟越是内心窃喜,她那种激昂旺盛的战斗力,最是吸引人。

    “范少爷你”吴嫂想开口劝他们别吵嘴。

    “吴嫂,没事的,您不用管。”贝儿对吴嫂说话时的key,从对怒斥范佟时的高八度音陡降至低八度音。

    吴嫂老觉得这位叫范佟的年轻人,不但性情、动作,连说话时的神韵都像极了大小姐,反倒是大小姐变得怪怪的,没事老爱往自己身上东摸西摸的,总之,就是不对劲。

    范佟此时妄想以一招识时务者为俊杰来掳获芳心“好,出院就出院,回家就回家。”他早就想去拜会贝儿的父亲了。

    贝儿反而低头沉思,整理纷乱的心绪,她告诉自己不能被击垮,振作起来,打起精神,虽然短时间内不能每天见到母亲,但她还是可以从范佟口中得知母亲的一切。

    她“目调金金”地瞪着自己的身体,用既怀柔又高压的语调诉说着母亲的慈爱“贝儿,我告诉你,你有一位全天下最疼爱你的妈妈,如果”她此时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她也有一位全天下最乖巧的女儿,对吧?!”范佟非常感性地说出他所认识的贝儿,也是个孝心感动天地的好女儿。

    她仰起头来,闪烁着晶亮的眼睛,继续说道。

    “如果身为‘现在贝儿’的你敢迕逆母亲,让她有一丁点不快乐的话,那你就每天带药膏来学校吧!”

    “做啥?”范佟明知故问。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全校第一号‘打手’吗?”贝儿举起一只左勾拳向着装傻的范佟。

    “看得出来,瞧你全身杀气腾腾的,我好怕喔”范佟最后那几个字虽然说得有点假,贝儿却被他逗得不知该气或该笑。

    其实范佟心里早有分寸了,对于贝儿的家庭,他近日来从吴嫂口中已旁敲侧击到不少内幕,一切就等回到赵家后见真章了。

    自爱他嘻皮笑脸的表情下,隐藏着一片对贝儿的赤诚关心。喃喃自语地说:“贝儿,让我来帮你解决难题吧!”

    贝儿见他言词闪烁,敏感的她立刻以拳头相向,不怀好意地询问他:“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范佟笔意装出惊叹不已的表情说:“你这么和蔼可亲、崇尚和平、唾弃暴力,哪来的坏话可说呢?不信你问吴嫂。”

    他这招以恭维代替批评,果然奏效。

    贝儿当场噤若寒蝉,吴嫂也是。

    范佟暗笑得差点得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