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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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通爽朗笑道:“哈哈,已然知道。《论语》有云,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我既没做到圣人所言的周到行事,也不如季文子的凡事三思。读《论语》而不知《论语》,惭愧啊惭愧。所以,孟某还要多谢小娘子指教。”

    这下轮到小家伙不好意思了,她抄着手过来,仰起小脸道:“不瞒师兄,其实最初我们都上王同门的当了。”她指指王葛,示意这就是“王同门”。

    孟通又不是特意来量身高的,岂能不知王葛。因王葛已经在他脸庞附近标刻线,他目光直视前方,只是微笑,未再说话。

    “量好了。师兄身高七尺十四寸。”

    孟通揖礼后,并没远离。

    不多时,他等的人来了,是刘泊跟另外三个同门,手臂间全都挽着麻绳。

    五个清河庄的少年学子候在此不走,谢据望见这幕,叹声气。果然,王葛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暂停刻线练习,回斗帐把木尺往桉上一搁,拿上锯,朝他们挥手:“诸师兄,走。”

    看护她的婢仆赶忙跟上。

    卞恣也带着婢仆匆匆过来,婢仆臂弯同样挽着数圈麻绳。

    司马南弟:“卞同门,你为何也上山?”

    “我的墨块也用尽了。王同门,等等我。”

    “哎?可是我有啊。”

    谢据过来司马南弟身边,说道:“卞同门不会要你的墨块的。”

    王葛这行人为何结伴上山?

    原因是,秦古墓挖掘出的书简极多,诸学子抄录到现在,带来的墨块都已用尽。现在开始挖殷墟遗址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存在契文,契文何等重要,诸学子怎能不急。

    因此,桓氏、王氏、谢氏三族同天发布“拾薪易墨”规则,以庖厨的一捆柴为标准,正式学童只要拾十捆柴,便可换一小墨块。

    山背、崖上方、此处,共三大步障区。山背就是古墓所在地,桓氏大学、谢氏大学的学子几乎都在那处。清河庄大学的学子因年岁偏轻,分别在崖上方、下方两处步障区,不挨近古墓。

    所谓拾薪,就是不让砍伐树干,只能拣断枝细藤。“拾薪易墨”前,薪柴比人多,此令一发布,人比薪柴多。

    唯王葛不愁。独允许她伐树是郡尉大人批准的,因她五月时就要参加准匠师考核,旁人想攀扯也攀扯不上。于是从昨日开始,王葛从哪伐树,这些急需墨块的大学学子们就跟她在哪拾薪。

    王葛自身贫苦,最能体会贫苦者的辛酸。每回她锯树,都尽量挑选杂枝多的,锯下来后,只取自己所需的宽板材,其余全留给周围的人。反正刘泊帮她抄书,她就别和他们抢着拾薪柴了。

    又来了一个学子,可能是刚借来的麻绳,一边追着众人上山、一边往臂间挽。

    谢据回王葛斗帐,想帮她收拾一下书桉,结果瞬间定睛!

    木尺……怎么会?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然后喊:“司马同门,快,快喊左夫子过来。”

    左夫子刚把木流马拆开,并在木牍上画了每一步拆开时的图解,要准备拼接了,听到司马弟子的描述,立即过来。

    王葛自制的木尺很薄,边缘虽不及刃锋,但如果使劲抹一下子,手绝对能割破。但它如今,纵向、稍微倾斜的纵立于桉面,前端悬空一寸,悬空位置挂着一个麻绳坠子,坠的是块彩色石子。正因为这个绳石重量,使得木尺能维持纵立不倒。

    谢据拨拉木尺,木尺左右摇摆,摇的一大、二小仨人心慌慌,但就是倒不了。

    左夫子把自己的竹尺放在桉桌上,啪的就倒了。

    他老脸一窘,哼,就知道是这样。

    “是何道理呀?”这可把夫子为难住了。“这就是头等匠工和其余匠工的区别?”纳闷完,他把木尺、绳石都拿走了。

    木尺不倒、且能摇摆一小段时间,是前世王南行家族的孩子们用完直尺后,经常玩的一种小游戏。他们会把十几个直尺都纵向摆在桌子上,在悬空的位置或夹铁夹、或套签字笔,都能使尺子钟摆而不倒。其中原理为:重心与稳度。

    降低物体的重心就能提高稳度(比如不倒翁),稳度越大,物体越不易倾倒。

    这时王葛已经选中一棵树,利落爬上去。她先朝树下挥手,让众人躲开,然后骑在树叉间开锯。

    刘泊站的最远,看着阳光随她锯木的举动,在她身上斑驳移动,他情不自禁随着她的欢快而欢快。

    一根蜿蜒的粗树枝掉下来了,婢仆把树枝拖出树下范围。王葛缓口气,继续锯。从小干体力活不是白干的,她左、右手轮换,锯了五根树枝后才下来。

    “给我。”刘泊将锯拿过,把所有杂枝一一锯下来。王葛不要柴,那就先把卞恣的柴凑出来。

    人多,王葛就不避讳看刘泊了,特意避讳反而令人多想。这段时间她仔细考虑了,和他的每回相遇、相遇时的交谈,她觉得应是误会了这少年。

    她前世都不是傻白甜,何况今世。少年再早慧,在她眼里也是个稍微细心就能看穿的初中生。

    首先,刘泊非自私小人。

    那日和她独处、笑谈,要么是他确实这方面的心思欠缺(王葛基本排除这点),要么……是他已经中意她了。

    但他的中意,绝不是心悦,而是以他目前的生活环境来说,她最适合跟他过日子。

    刘泊锯了一会儿就额头冒汗,他也想跟王葛一样换左手锯,发现不行,使不惯,不由疑惑:莫非王女郎左、右手皆利?

    卞恣过来王葛旁边,小声道:“刘郎君都不如你的力气大。”

    她被这话逗笑,想到全因刘泊写的那篇讽刺谢棠舟的文章,才致谢氏严惩那厮,谢棠舟这辈子都无法返回飞流峰了,她说道:“文人风骨,力量尽在文章里。若是跟我比力气,那便是舍本逐末。”

    此时孟通接替刘泊,刘泊晃动着手腕,刻意避嫌,没看向小女娘这边。

    王葛也不再瞧对方。

    这个时代,不嫁人是不行的,到了一定年龄没成亲,官府会强行指配。可是必须嫁人,她也不能嫁刘泊。因为两人的穷困不同,也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如果将来她先发达,她和他或许能举桉齐眉,但如果他先发达,以他皎皎之姿,桃花债可少不了。

    第123章请假

    身体不适,一天,明天正常更新

    第124章123第123变化

    拾薪易墨十余天后,王葛等小学学童先一步离开古墓山。

    唉,谁能料想到呢,殷墟遗址早被盗过。换种说法,或许是秦古墓之主先盗了殷墟遗址,而后藉此山之聚气,将自己埋身之处凌驾在了遗址之上。

    返程就不用着急了,两位夫子带着弟子们绕道去了会稽山,游览了《墨子》、《史记》记载中的“禹穴”,相传此处为大禹的葬地。离开会稽山后,车队走上虞县、余姚、句章,三月十一回到南山地界。

    王葛没进山,因为每个学童都有三天假期,她多求了三天,并在夫子帮忙下,雇了亭驿的马车,先将两筐简策运至苇亭,嘱咐亭驿交给桓亭长就成。一筐尽是刘泊抄录的,另一筐则是年长的学子们为感谢王葛助他们伐薪,主动多抄录的。

    桓亭长?两位夫子心下讶异,桓氏子弟还有在踱衣县当亭长的?讶异归讶异,夫子并未多问。

    终于能归家了。王葛的心好似路途中的莺飞草长,又急又雀跃,都没顾上回头。可怜立于车前、夫子两边的一排小矮同门啊,各个脸上充满了不舍。

    三月十三。

    贾舍村一早就“热闹”起来了。张户的魏妪出门,大嗓门的讥讽贾三娘说亲再次被拒的事,嘲讽贾三娘头顶流脓、臭不可闻,然后张户、贾户大打出手。

    直到乡兵过来拉架,才没闹出大事。

    张户一家,魏妪被挠花了脸,张菜被推倒时也不知磕伤了哪,好半天都起不来。

    贾户家则是贾翁被掐破了脖子,贾大郎被砸伤手臂,他新妇的脸跟魏妪差不多,也被挠成了五指靶。

    因斗殴是魏妪先恶语挑唆引起的,两户都有老者受伤,算不上不敬长者的罪名,那就据理而判,张户需要赔贾户两斗新粮。

    王二郎在拉架中被撕烂了寒衣,后悔死他了,还被贾户趁乱泄愤呼了他好几巴掌。今日得去买粮,他只得一路衣飞破絮,面颊浮肿的驱车而行。

    王三待外头平息动静后,提着农具出来院门。家里时常无人,他就在外门板上各楔竖木,以绳锁闭门。

    其实村野里谁会私闯宅院偷盗?偷不着啥器物,还会被判重罪。何况进入仲春时,乡兵便重回村西扎营,监管修道的隶臣妾。

    可王三不踏实,那七百个钱是他辛苦一辈子也挣不来的,又不能天天揣着它们去种地,万一路上被人抢了哩?还是系绳锁周全,每日归家绳锁有无被人动过,他一眼就能瞧出。

    途经张户时,魏妪正坐院当中哭,瞧见王三郎过去,骂道:“造孽啊!贪着王三这竖夫为邻,真是霉运!原先他哪回来借牛车咱不借?可怜我被人打成这样,他都躲着不帮忙。他非没长耳,是没长良心啊!”

    王三自有了钱,日渐一日有了底气,回头啐口唾沫。他就是故意躲院里不出去的,怎么了?贱嘴子的老婢,活该被抓花脸!

    他又特意绕道,尽量凑近贾户,听到了!他听到贾三娘被揍的惨叫连连。痛快啊,这贱妇该!她没被弃时,一直瞧不起他这个叔郎,当他不知道吗?听说她的头都快烂秃了,想嫁到浔屻乡最穷的村都没人要,真是报应。

    同一时刻,王竹随鳏翁回居舍,一老一少刚才瞧热闹去了。鳏翁告诫道:“阿竹啊,看到没,几句恶言,惹得两家不宁,何苦来哉?既受了伤,丢了脸面,还结了仇。对了,昨日乡兵刚送来的新豆,你烤些吃,上回掉到炉灶边的,我看你都拣起来吃了,是不是喜欢吃烤豆?”

    “嗯,喜欢吃。”王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以后想吃啥做啥。翁没啥钱财,就是不缺新粮!”

    “是!”王竹大声应着,欢欢喜喜随老人家回屋。他都没意识到,日渐一日,他的欢喜越来越多,腰板也挺了,阿父不来看他,他不但不惦记,反而轻松快活。

    苇亭。

    昨日亭驿就把两筐简策运来,所以王家人都知道阿葛今日便能到。王翁、大郎特意以巾束头,贾妪也簪了孙女雕刻的喜鹊登枝竹簪。他们算着王葛申时差不多能到,但未初时候,她就到了。

    苇亭真是大变样,王葛驻足,这里变化得都要想不起以前是何样子了。木亭前竖有大鼓,亭东、西两侧是间隔颇宽的排排茅屋,每户人家以荆棘围墙。苇泽还是从前模样,但原来的茅草窝子、荆棘丛,好大一片都被清理了,粪畴之田整整齐齐,一时间看不出种了什么。

    嗒嗒嗒……

    两骑从茅屋后方过来,前头是铁雷,后方是王禾。

    “王葛?”王禾慌忙下马,把她的筐卸下来提自己手上,惊喜道:“你咋这会就到了?大父母、伯父都念叨一天了!”

    “你叫我啥?”

    “嘿,从……姊,行了吧?走,回家。”他跟铁雷招手:“铁叔,我先带从姊回家了。”

    王葛隔远向铁雷一揖,边和王禾行路,边夸他:“你都会骑马了?真威风。”

    “铁叔说我干活勤快,把马厩打扫的干净,就允我闲时学骑马,他还教我射箭哩。王葛咳……从姊,我跟你说,射箭可没我原先想的轻松,一天下来,啧啧,我膀子疼的跟断了一样。”

    “又乱说话。”

    “看,那就是分给咱家的屋。”

    “呀!也养了鸡。还、还有鹅?”

    王大郎正在院里编筲箕,王荇坐一旁读书。

    王大郎耳聪,先听到动静,手中一停,唤道:“虎头,看看是不是你阿姊回来了?”

    小家伙立刻跑出院门,泪夺眶而出。“阿父,是,是阿姊。我阿姊回来了!阿姊!”他奔过来,差点将王葛扑倒。

    “我去叫大父母。”王禾跑出两步后才发现忘了先撂下筐,算了,提着继续跑。

    短暂的相聚,总比没有好。一家人得知王葛明日一早就得往回赶,心头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王翁思量着说道:“你回去后就打听,准匠师考还需回来办过所竹牌么?要是能直接在县邑办,考前就别来回奔波了。”

    贾妪不停抹泪,知道夫君说的对,可她想孙女啊。

    王大郎:“听你大父话。家里挺好,一切都好。你安心在南山念书,与其每月奔波六天,不如勤练手艺。等你考上匠师,咱家力役免了、田租还能再减,日子才能更好。”

    贾妪这才道:“对。就为回来呆一宿,路上耗六天,这哪行?是大母胡涂了,听你大父和你阿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