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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二百三拔剑四顾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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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脸上俱是骇然变色,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然而紧接着,数万人却是齐齐瞠目结舌,所有身上带剑的武者都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的随身佩剑骤然飞出剑鞘,齐齐飞向空中那七道彩光,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长剑破空而来,各式各样,乾国皇城之中所有的木剑铁剑铜剑,从几文钱就能买到的破烂剑到价值连城的神兵,在这一刻统统出鞘,浩浩荡荡地飞向东城,在空中形成遮天蔽日之势,这等不世奇景直令人神魂颤栗,震骇难言,一时间此地死寂无声,数万人目瞪口呆不能动弹,亦不敢言语,有人把手死死按在胸前,仿佛是想要按住那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有人则是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死死地看看天上,似乎是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就连太阳也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剑雨遮挡住了光芒,人群中一名身穿剑袍的老者呆呆抬头望天,面上一片失神,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喃喃挤出一番话来:“万剑朝宗,万剑朝宗……这分明是传说中剑神出世才有的异象啊……千年以来,唯有宁天谕一人可称剑神……”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部都感到了极大的昏眩,但所有人也都同样地抬头望向天空,然而在此之际,陡然间一声痛苦的长啸响彻四野,之前众人已被北斗七剑所爆发出来的巨大气劲震开,如今才愕然发现唯有一人仍旧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正是师映川,而且也只有他腰间的那柄青色的别花春水剑没有像其他人的剑那样飞出去,但此时师映川看起来却是痛苦难当,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胸口位置,季玄婴身躯一颤,双目霍然精光大动,就要向师映川奔去:“映川……”可就在这一瞬,七道彩虹如同乳燕投林一般自半空飞来,来到师映川面前,围绕着少年不断地飞舞,如同久别重逢,人人都看得出那种欢快雀跃的意味,直到此时,人们才看清这北斗七剑每一柄只有一尺长短,也只有一种颜色,一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打造得无比精巧,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法呼吸!

    师映川突然间只觉得胸口处的剧痛消失了,他茫然地缓缓站了起来,在一种莫名的力量的操纵下站了起来,他仿佛做梦一般地伸出手,那北斗七剑顿时就纷纷飞到他摊开的手上,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柄秀致却凛然的小剑齐齐悬立于距离师映川掌心寸许高的地方,嗡鸣不止,刹那间,师映川看着这一幕,微微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一片迷茫,却又夹杂着几分清醒,恍惚中那一年这七把剑染上了那个人的血,殷红刺目,世人只知宁天谕身死国灭,却不知基业被毁其实不算什么,被一剑刺中了心口也不算什么,真正毁灭宁天谕的,事实上只是一个人精心策划出来的欺骗……举世无敌又如何?逃不过那人一笑,当年北斗七剑齐出,却终究没有杀了那人,千年前七剑陨,千年后七剑回。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叹息:“出现了意外,我们被发现了……”正处于恍惚状态的师映川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张眼看向周围,然后就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白照巫的眼神非常奇怪,青年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惘然,迷茫,但更多的却是震骇,是不可置信,而周围其他所有人的眼神也是一样,他们看着师映川,那表情完全不是平日里师映川经常看到的那样,他们就好象是见了鬼,震惊,恐惧,茫然,呆滞,包括极度的恐慌,所有人的心脏都在怦怦狂跳,脑子里一阵阵地晕眩,因为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骇异人心,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渐渐回过了神,事实上无数人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四面八方,寂然无声,一股无法形容的战栗与不可置信仿佛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产生了某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测,也许是这种猜测太过超乎想象,太过骇人,也太过震撼,让人难以接受,于是一时间数万人几乎都暂时性地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包括季玄婴在内,千醉雪震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师映川,左优昙震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师映川,白照巫震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师映川,所有人仿佛都化作了泥雕木塑,被心底的那个猜想给震慑当场,几乎动弹不得……所有人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极度的震惊,甚至有些茫然无措,暂时性地失声,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传言当中,北斗七剑天下唯有泰元帝一人可以驱使,千年以来,也唯有宁天谕一人可称剑神!

    泰元帝宁天谕……泰元帝宁天谕……谁都知道,此人对于天下武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初的迷茫渐渐散去,紧接着,无数声迟来的惊叹齐齐响起,因为心情太过混乱,太过不知所措,所以这些声音也都变得怪异失真起来,再往后就开始有了嗡嗡嗡嗡的嘈杂声,数万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师映川一个人的身上,视线中无数复杂的意味混杂在一起,有很多人已经想起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喜欢收集与泰元帝宁天谕有关之物的爱好,从前没人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收集古人之物无非是小小的爱好罢了,然而现在想起来,意义却已大为不同!

    周围无数意义不明的语句化做杂音,连成一片,此刻师映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苦笑之余,他的脑子里瞬间就闪现出以杀人灭口来掩饰自己身份的想法,然而这个念头转眼间就消散了,师映川看了一眼周围足足数万的武者,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地增加,刚才的异景已经震惊了整个皇城,无数人都正在向这里赶来,要杀人灭口已经是决不可能的了,更何况在场的还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因此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是彻底失去了控制!

    “我不能承认什么,绝对不能……”师映川非常清楚‘宁天谕’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眼下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决不是什么好主意,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必须好好想一想以后应该怎么应对,一念及此,师映川缓缓扫视四周一眼,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就向外走去,北斗七剑环绕在他身周,紧紧跟随,他所过之处,无论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却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纷纷后退,他们其实也想有所反应,无论什么反应都好,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比最光怪陆离的梦境还要更为震慑人心,哪怕是心志最为坚定的人也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骇人的信息,于是数万人目送着师映川从让开的空地间穿过,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然而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日之后,天下必将风起云涌。

    ……

    自那日离开东城之后,人们发现师映川没有回王府,也没有再出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与身边那位大宗师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天发生在东城的事情并不是师映川这个当事人不露面就能够当作没有发生过的,这条爆炸性的惊天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地传遍天下,如同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尽管听起来这个消息太过不可思议,但众目睽睽之下,数万武者亲眼所见,又如何做得了假?师映川乃是泰元帝宁天谕千年之后转世之身的议论仿佛一场失去了控制的狂潮,彻底将所有人都一并席卷了进去。

    就在整个天下都因为此事而暗流激涌的时候,七星海一座小岛上却是平静如常,这里是藏无真从前一直隐居的小岛,自从当年藏无真离开之后,这里便再无人踪,不过眼下这样的沉寂却是被打破,海滩上两个身影面朝大海,看着浪花一次次拍打着礁石,激起无数白沫。

    师映川一身黑袍,披散着长发,身边傀儡面无表情地站着,师映川看着大海,叹道:“现在外面一定是翻了天罢,也不知道师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他刚说完,一个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倒是没有想到北斗七剑会出现这种情况……”师映川淡淡一叹,有点苦笑的样子:“谁又会想到呢?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看,既然是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我当然要去见识一番,甚至我还存了念头,打算有机会的话就把北斗七剑搞到手,哪知道竟会出现这种意外,是我失算了,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能接受。”

    自从前时北斗七剑归位,师映川身上就发生了变化,原本宁天谕是不能与他交流的,只能偶尔出现,暂时性地操纵这具身体,但是如今宁天谕却是可以与师映川在意识深处互相交流,一开始师映川非常不习惯这种情况,但也无可奈何,渐渐的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每当他问起关于赵青主的事情时,宁天谕却总是不会回答,多次之后,师映川也就不再询问了。

    “我想,现在一定有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毕竟我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看起来也太顺利幸运了些,没法让人不嫉妒,现在我身份暴露,还不知有多少人心花怒放呢。”师映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七柄小剑顿时从他袖中飞出,这北斗七剑被他贴身收起之际就变得柔软起来,如同韧性最上等的软剑,而等到想要使用时,却又坚不可摧了,当下师映川微微一笑,伸指轻弹剑柄,道:“我想,太多的人都一定在害怕,在紧张,要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情可是太犀利了些,打压天下宗派,控制武道传承,这几乎就是把所有的宗派一脉都放到了对立的一方,而且那时统一四海,天下再无其他君主,不就等于让现在这么多的国家都心生恐慌么?看来‘我们’做人还真是失败,似乎是弄得举世皆敌了呢……举世皆敌啊,听起来似乎很牛逼的样子……”

    师映川的语气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看起来他的心态放得还算平和,反正事情演变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不能挽回的了,既然如此,师映川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这时宁天谕淡淡道:“你跑到这里,除了避风头之外,无非是为了静观其变,认清人心,可对?”师映川自然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他,因此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了几分犀利:“是啊,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如何应对。”

    宁天谕语气冷淡,只道:“人心难测,除了自己之外,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否则我当年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师映川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也许罢,不过我还是希望身边的人都不要背叛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宁天谕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只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提高这个身体的修为,其他都无所谓,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外物,只有自身的修为才是最可靠的,有我的倾力指点,你的进境自然会加快,等你成为宗师,甚至更进一步,到时候哪怕真的举世皆敌,又有何妨?谁若来聒噪,只一剑挥出去就是了,有一人挡在面前,杀一人,有万人挡在面前,杀万人,天下人挡在面前,杀天下人,至亲之人挡在面前,杀至亲,挚爱之人挡在面前,杀挚爱,如此一来,终有清净的一天。”

    师映川微微震动,受他心绪影响,掌上的北斗七剑也轻鸣一声,纷纷飞回他袖中,师映川喃喃道:“你这样,很像是‘神’才会有的视角啊……”忽然又摇头失笑:“也对,当年‘我们’所处的地位,又和‘神’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大概当时看大部分人的时候都觉得他们与所谓的蝼蚁一般,毫无分别罢……可是,天下人总不能因为仅仅发现我是泰元帝转世,就认定我还要做千年前的那些事情罢,况且照我这么多年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思维和想法与‘宁天谕’并没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宁天谕依旧语气毫无起伏,只冷漠地道:“别人不会管你是否有那些想法,是否具备了前世的记忆,他们只会看你是否是‘宁天谕’转世,是否具有做那些事的能力,你是宁天谕,所以你就不可以被信任,所以你就是隐患,这与你自己是否觉醒,是否具备了‘宁天谕’那样的想法无关,哪怕你毫无野心,哪怕你毫无威胁力,哪怕你完全不记得千年前的一切,也是一样。”

    师映川听了,不禁沉默起来,心底却泛起浓浓的感慨,这时宁天谕又道:“时间到了,去练功,至少在完全掌握北斗七剑、将我教你的北斗七星剑阵融会贯通之后,我们才可以离开这里,出现在世人面前,到时至少多了一层自保之力,以防万一有变。”师映川轻嗯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当下让傀儡去捉些鱼虾做饭,自己转身离开海滩,自去修炼不提。

    这小岛上风平浪静,好象世外桃源一般,然而外界却早已如同一锅煮开的沸水,几乎天翻地覆,同时也有谣言四起,各种各样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宁天谕’这三个字就如同笼罩在头顶的阴云,虽然现在无人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然而无论是典籍记载还是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都令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曾经师映川看到宁天谕那本记载夺舍之法的册子时,上面写过一句狂放无极的话:天不生宁某,万古如长夜。可是在千年前的很多人眼中,宁天谕一日不死,则万古真正如长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盛夏,这一日某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依旧是行人往来不绝,由于天气极热,路上的人无论是徒步的小民还是骑马的公子,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而在这些人当中,两名徒步行走的男子却明显有些不同,虽然这两人打扮十分寻常,不过却都在脸上戴着轻便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瞧不见容貌,只能看出一个较为年长,另一个却应该是少年人,这两人与其他赶路的人不同,丝毫不因为日头毒热而显出委靡之态,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身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周身上下却洁净无比,没有半点尘土,身上穿的青色袍子也完全不见有被汗水洇湿的痕迹。一时走到三岔路口,一片稀疏的树林之间零星散布着几家酒馆茶肆,两名青衣人走进其中一间酒馆,上了二楼,拣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了,要了几个菜,一盘馒头,一壶茶,不一会儿东西送上桌,两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这种地方无非是给过路的行人提供一个可以解渴充饥的歇脚之处,店家挣几个辛苦钱,谈不上什么档次,自然是龙蛇混杂,距离两名青衣人不远的地方是一群江湖汉子,一面喝酒吃肉,一面大着嗓门吹牛,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两名青衣人却是浑若不觉,只管把饭菜吃了,然后便坐着慢慢喝茶,这二人自然就是师映川与他自己炼制的傀儡,前时师映川离开小岛,不想却在海上遇见暴风,耽搁了几日,现如今才带着傀儡刚刚抵达陆地。

    师映川默默喝着茶,耳朵里却听见有人正在说起与自己相关之事,这一路上对于这样类似的议论他已经习惯了,只作不知,这时却见一个满脸油汗的中年汉子给自己倒满了酒,瓮声瓮气地道:“照我说,这事早就有苗头了,那师……那人听说从小就伶俐得出奇,后来十六岁居然就做了准宗师,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这哪里还是天才,分明就是鬼才!要说不是胎里带了上辈子的宿慧,谁信?从小就听老人说过,人是有转世投胎的说法的,泰元皇帝这样的大人物投了胎活转过来,好象倒也不算太稀奇……”那汉子同桌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插嘴道:“那……那他这辈子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再做皇……”

    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汉子一把捂住了嘴,这话再往下就太敏感太犯忌讳了,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敢说的,这时不远处师映川已经把这些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心下不觉有些烦躁,他喝了一口苦涩的劣茶,却忽听宁天谕道:“……你现在与其回断法宗,不如回弑仙山,断法宗并非是连江楼独断乾纲,你也只是宗子,但弑仙山却可以说是纪妖师一手掌握,而你又是他唯一的子嗣,当之无愧的少山主,这其中的区别,你要想清楚。”师映川没答话,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便带了傀儡下楼,等出了酒馆,师映川才说道:“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师父,我即便不信其他人,也不会不信他,无论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维护我。”宁天谕没有驳斥什么,只道:“曾经……我也是这般信任赵青主。”

    “我是那样地相信他,然而他后来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值得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