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辞天骄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六月飞雪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六月飞雪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慕容翊一脚便踢了出去,“你懂什么!这是退一步的事吗!”

    游筠说的好听,但是铁慈一旦放弃,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已经这般你死我活了,难道还当真能和平收场?

    杀了铁慈三千护卫也是必然的,就算铁慈最后能出昆州,之后一路定然血雨腥风。

    更不要说南巡铩羽而归,朝中那些老家伙又岂会放过机会?

    皇太女看似高不可攀,但何尝不是高处不胜寒,一步错便能堕入尘埃。。。

    最关键的是,就算铁慈愿意牺牲,在场的人依旧不能活命,游筠还要掌控燕南,不会留下这么多知道自己把柄的人。

    游筠这么说,不过是恶毒地要拨弄民意者死于民意罢了。

    然而升斗小民不会懂也不愿懂这些,扑来的人并不停步,后续还跟着许多男女老少,热泪横飞地要将铁慈淹没在民意绑架的海洋中。

    但是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离铁慈还有三尺远,就被慕容翊一脚踢飞出去,在地面上嗤出丈许灰尘草沫,最后咕咚滚到了池水里。

    这毫不留情的一脚,惊住了百姓,顿时没人敢扑来哀求,留在原地哭的,远远跳脚怒骂的,戟指口沫横飞的,一时骂铁慈的倒比骂游筠的多多了。

    游筠安然高坐,嚼着蜜饯看戏。

    皇太女就是太幼稚了。

    以为得了民心就能得了天下,却不知这些手无寸铁的屁民,豆大的脑仁里都是自己的三餐一宿,那些豪门轶事,看似兴趣满满,其实不过是茶余饭后下酒菜而已,真要影响到他们自己,哪怕是一文钱的生意,那也是绝对不成的。

    便是有人秉持所谓正义,又能怎样?能对抗这昆州城内外十万兵么?

    身后游卫南饶有兴致地摇着扇子,看得津津有味,游筠却无意于欣赏对手陷入尴尬,毕竟将对手打倒,彻底踩入尘埃才是要务,一切精神上的胜利都不值得沉溺。

    他抬起手,在百姓惊恐的注视和埋怨的嚎哭声中,道:“我给殿下计着数,每过一数,便死一人。”

    随着他抬起的手臂,屋脊之上,乌黑的箭头齐齐沉默地转了方向,对着那群百姓。

    箭簇那一点冷白的锋锐,被日光弹射出万千光斑,映在无数惊恐的脸上。

    一时连哭号之声都没了,紧绷的空气让人肌肤起栗,而后背汗毛炸起。

    一个婆子惊喘一声,猛地跪地要向铁慈哀求,但是肃杀窒息的气氛令箭手们也神经紧绷,看见场中有人动作,一个年轻箭手下意识手臂微微一颤,嗡地一声箭枝离弦。

    老妇回首,微微放大的眼眸里一团乌黑的漩涡逐渐扩大。

    像要将人拉入死亡和血腥的黑洞中。

    四面惊呼声里,人们推挤跌撞,狼奔豕突。

    箭尖刺破空气的尖利之声像一柄剑捅进所有人耳膜,引发极度惊恐,却在惊恐攀至高峰时戛然而止。

    以为必死的老妇惴惴抬头,就看见皇太女站在她身侧,举着手臂,和之前迎驾时探手出窗的姿势一模一样,这回指间夹着一支箭。

    她一抬手,箭枝以比方才更凌厉更凶猛的去势飞回,精准地越过屋脊上黑压压的人头,直奔那出箭的年轻箭手。

    这回换箭手惊恐的眼眸倒映旋转放大的箭头。

    无数同袍试图拦箭不成。

    下一刻那箭手前心一凉,却无痛意,低头看去,那箭已破甲,也刺破了他的里衣,却分毫未伤他的肌肤。

    这绝不可能是皇太女气力不济失手。

    只能说皇太女的控制力强大精细妙至毫巅。

    只是不明白何以被饶了一命。

    铁慈遥遥看着那个年轻箭手,“你忠于谁?”

    那箭手脱口而出,“燕南王府!”

    周围同袍表情微妙。心想这回答对于自己等人未必不对,却不是皇太女饶你一命想要听见的答案,这下好了,刚刚被饶了一命,一转眼又要被要回去了吧?

    却见铁慈又问:“忠于燕南王府的谁?”

    年轻箭手依然倔强地道:“忠于游氏嫡系,燕南王府的主人!”

    铁慈不依不饶,“哪位主人?老王?女世子?大公子?还是现在已经鹊巢鸠占的游都司父子?”

    箭手犹豫一会,道:“忠于燕南王府一脉。忠于所有流着游氏嫡系鲜血的人,世世代代,无论是谁。”

    “那假如嫡系相残,你又支持谁呢?”铁慈道,“游都司父子虐待大公子,囚禁逼嫁女世子,你们知道么?”

    那箭手弓箭一晃,冷笑道:“休要胡言乱语!都司大人待女世子姐弟胜过亲子,满昆州谁不知道?你在这挑拨,还想说得昆州大营上下都投了你这个居心叵测的皇族不成!”

    游筠背后游卫南煞有介事点头,显然是用行动表示赞同那句“待女世子姐弟胜过亲子”。游筠瞟了一眼过去,阴沉之色一闪而逝。

    方才亲眼目睹晚晴园真相的百姓神情复杂,但此刻没人敢说话。

    铁慈并不生气,笑道:“行,知道你忠,但即便是都忠,总得有个先后轻重之分。那你最忠于谁?”

    士兵这回犹豫未答。

    答案自然是有的,只是当着游氏父子的面并不适合说出来。

    铁慈看众人神情也便明白,并不为难他,道:“若有一日,你们最忠于的那个人为人所害,你们会怎么做?”

    游筠脸色微变。

    但随即想到那处王墓里的机关,和早已安排的军队,便放下心来,心中冷笑一声。

    不过是出言相诈罢了。

    若真给她掘墓成功,何至于自己到现在都接不到消息?

    ……

    万青山王墓附近,无数信鸽飞起,再如同被无数无形之手抓住一般,颓然掉落。

    苍青色的林海里,无数道路向四面八方延伸如触角,骑士于其上奔驰,拖出滚滚烟尘,射向燕南的核心昆州。

    却在夜色里,奔驰中,或无声坠落,或惊马纵蹄,鲜血弹射在半空,再如雨降落,染红了背囊里的求救信笺。

    水路上也有动静,薄薄的小舟趁夜色出发,在水面划过一道道潋滟的痕迹,却偶遇一丛芦苇,或者一群受惊的水鸟,芦苇里头冷箭嗖嗖越过水面,划出深深的血色沟壑,而越过水鸟的翅尖,能看见黑暗尽头无数船只,最高的福船上有人平静地放下了持着千里筒的手。

    ……

    燕南王府里,关于忠奸的讨论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游筠显然已经失了耐心,高声道:“射!”

    一轮箭雨,向着最前面的百姓们。

    这回扇形攒射,铁慈不可能同时救那么多人。

    游筠神情平静。

    总要死几个人,才能让某些不知道死心的人明白情势。

    头顶忽起风声。

    沉重,像是什么庞大的东西砸了下来。

    游筠下意识抬头,然后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东西从天而降。

    那东西正落在那一轮箭雨前方,夺夺之声连响,火星四溅,箭枝断裂,箭头迸得到处都是。

    落地那一霎,轰然巨响,整个地面都震了震。

    一个盖子模样的东西被震开,落地。

    烟尘散尽,现出那东西模样来。

    楠木质地,朱漆油亮厚重,即使深埋地下也不曾稍减光华,可见必然漆了数十次以上,其上金粉绘云龙纹,光辉华贵。

    场上一霎寂静。

    再无知的人,都看出来了,这是棺木,且得是王公寿材,才能有的尺寸、大漆、雕金云龙。

    大乾关于丧葬规例严格,皇亲自亲王以下分九等,从用料、墓室规格、随葬品、祭祀等方面都有严格规定。在整个燕南,能用这样的棺木的,只有一人而已。

    片刻寂静之后,场上忽起暴怒之声。

    “有人掘了王爷陵墓!”

    “掘人墓葬天打五雷轰!”

    别说那些士兵涨红了脸拔出了武器,就连还处于生死威胁之下的百姓们也鼓噪起来,纷纷往上冲。

    “狗贼!无耻!今日我与你等定势不两立!”

    人们愤怒得不能自己,有人脱下鞋子就砸过来,有人抓到什么就砸什么,臭鞋子烂袜子满场飞,连铁慈也不得不后退几步。

    但百姓很快就被士兵们越过,步兵狂奔,骑兵策马扬蹄冒险越过院墙缺口,箭手们纷纷从高处跳下,连同步兵们汇聚一起,如黑潮一般黑压压地向着铁慈等人卷去。

    从高处看,小院前铁慈等十余人孤零零背靠院墙,而面前是江潮一般卷来的大军,最前头士兵的矛尖如雪,推出一道澎湃的浪。

    万纪扑过来,不顾尊卑把铁慈往后拽,“殿下!这些人疯了,我们得先避让一下!”

    便是绝世高手,也难当千军万马,这是所有学武人的共识。

    现在群情激奋,便是要解释什么,也没人愿意听,听得见了。

    现在除了以暴制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这一波浪潮,但是敌我双方人数悬殊,又要如何让这些人停下来?

    殿下这一手震慑是震慑了,可也太激进了!

    铁慈抬头看天,道:“再等等。”

    等什么?万纪快要急疯了,等最前面那群莽夫把长矛插进咱们肚子吗?

    再看一眼铁慈背着双手仰头看天衣袂飘飘的背影,万纪脑中掠过一个不大恭敬的念头。

    咱们殿下英明神武,咱们殿下绝世高手,但要摆架势,现在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还有她旁边那个妖妃,这火烧眉毛了不说劝阻,不说护驾,还和殿下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咋的,这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是后宫椒房专宠吗?

    万纪的腹诽最终只能咽回肚子里,毕竟他不敢骂铁慈更不敢骂慕容翊,只能一声大喊,冲上前来弯身一扛,准备大不敬地把铁慈扛进去再说。

    然而脑袋猛地被人一拍,下一刻头皮生疼,竟是被人拽着发根从铁慈腰边拔了起来,华美的嗓音在他耳侧阴恻恻地道:“看,下雪了。”

    万纪被硬生生拔起来,听见这句,险些气得闭了气,正想冒死大骂一句雪你娘啊!,忽然感觉额头一冷。

    他抬头,一呆。

    此时。

    浪潮的潮头,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是那个先前回答过铁慈的箭手,他将弓箭背在背上,换了把矛冲锋在前,此刻正红着眼睛盯着自己雪亮的矛尖,等待着下一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痛爽,忽然觉得鼻尖一凉。

    他伸手一抹,指尖冰凉,一点晶莹正在融化。

    这东西太陌生,以至于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随即他听见有人喊:“下雪啦!”

    年轻箭手第一反应是想笑。

    怎么可能。

    燕南地处极南之地,常年燥热,多少人一生未曾见雪。

    就今天,方才太阳还晒得人要脱皮似的呢。

    但更多的人喊起来,“下雪了,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