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辞天骄 > 第三百七十八章 苦熬十年无人知

第三百七十八章 苦熬十年无人知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吱呀,轻微推门声。

    脚步踩在枯叶之上的碎裂之声。

    走在青石板路上,小心的蹑足之声。

    嗯,不会武功,很紧张,连地上陷阱的铁栅栏都没发现。

    咔哒一声,什么东西搁在地上的声音。

    月光照亮台阶前微微弯腰的人影,包裹着蓝布的头巾。

    她正要转身,忽然门开了。

    来人惊喜地道:“大……你是谁!”

    她瞪大眼,下意识要叫,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连退三步,居然从背后摸出一把剔骨刀来,警惕地道:“谁!不许过来!”

    语气凶狠,手却一直在抖。

    铁慈从她开口那微微低沉的声音中认出了她是谁,垂眸看了看那盖着布的篮子,笑道:“何姑,你好啊。”

    她打量着对面的女子,说是何姑,年纪却不大,不过二十许,只是大抵是因为长期劳役的缘故,肌肤有些粗糙,一双手更是贴满了胶布,显出不合年纪的苍老来。

    “你认识我?”何姑惊讶。

    铁慈已经掀开了篮子,看见里面一罐子的粥,还冒着热气的饼。

    何姑轻声道:“你是谁?你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吗?我听说大少爷病了,我给他送点吃的……没什么好的,厨房好的东西都被管着,这是我趁厨房人都走了,悄悄刚做的……”

    她道:“你去伺候大少爷吃饭,记得饼子一定要分成大小一样的四份给他吃,这些饼我都做的很圆……我还要回去应差,我先走了……”说着留恋地对屋子里看了一眼,轻声道,“之前都没能进晚晴园,好久没看见大少爷了。”

    铁慈侧身,给她看空荡荡的室内。

    何姑慢慢张大了嘴。

    “大少爷去哪了!”

    铁慈招手示意她进来,何姑犹豫,铁慈轻声道:“我是来救他的,但我来了这里,他已经不在了,我想问问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有可能去哪里?”

    何姑还是面带怀疑,铁慈对她指指那片地面,“这里头有陷阱,刚我把阿七骗下去呆着了。”

    何姑一怔,随即面露恨色,忽然拎起篮子一个转身,三两步走到铁栅栏前,打开篮子捧出罐子,稀里哗啦便将里头的稀饭倒了下去。

    “忘恩负义的背主东西,该!”

    粥刚熬出来,还滚热着,腾出一股热气。

    铁慈倒没想到她这么气性,一闪到了地坑边,打算等阿七烫叫出来就再次打晕他,结果看见阿七被滚烫的粥烫得身体扭曲面色灼红,却依旧没醒,倒省了她的事。

    可见对方施放的迷药效用非凡。

    “行了,世人爬高踩低才是常事,无需介怀太过,你随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何姑一边跟在她后面上台阶,一边哑声道:“您是金尊玉贵人,怕是没见过这般不知廉耻的小人,吃里扒外的恶奴,他们那些事我都不屑说,没得污了您的耳。”

    铁慈笑一笑。

    我么?我见得可太多了。

    她带着何姑到了室内,手指在墙上轻轻用力,露出一线门的缝隙,她道:“何姑,你听说过府里有什么奇怪的事么?”

    大户人家多有夹墙密道,但不是所有夹墙密道都能走的。

    何姑道:“我听说晚晴园闹鬼……”

    但凡闹鬼的地方,多少都有秘密,属于人心里的鬼。

    铁慈问何姑:“你是大少爷的丫鬟?既然如此,如果你们大少爷会被带走,你觉得哪里最有可能让他安静呆着?”

    何姑想了想道:“大少爷去哪里一开始都会闹的,但他喜欢看大片的水,喜欢看粼粼的水光,喜欢看各种建筑物的结构,越精巧复杂越好。”

    铁慈点点头,手指用力,推开了墙上的密门,这密门机关想必是游卫瑆在墙上乱写乱画时,无意中触发的,此刻推开无声。

    何姑乍然看见多了一扇门,惊得睁大眼睛,悄声道:“大少爷在里面?”

    “看看便知。”

    门后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不过两人宽,铁慈走在后面,示意何姑跟在后面。

    密道里没有任何东西,地面平坦,两侧墙壁齐整,壁上还有铜灯,里头的燃油还有大半,灯油冰冷,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点燃过了。

    但显然之前经常有人走动。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铁慈手中的火折子光芒一蹿,耀得前方大亮,蓦然一张鬼脸闯入眼帘!

    青面獠牙,怒睛恶目,鲜血淋漓。

    身后何姑未及发出惊叫,铁慈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然后她道:“面具。”

    冷静的语调让心跳如鼓浑身发软的何姑迅速平静下来,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鬼脸面具,但做得逼真,血色鲜红,又于跃动的火光中乍然现形,瞬间威慑力能让人心脏停跳。

    铁慈举起火折子,缓缓照过一圈。

    无数张鬼脸自黑暗背景中跃出。

    两边墙壁上,哭泣的,嚎叫的,挣扎的,狞恶的,杀人的,吃人的……形形色色,各种死状,满墙血迹淋漓,一脚踏入宛如进了十八层地狱。

    何姑的身子已经发软了,伸手按住墙壁,却又猛地缩回手去。

    她感觉到手指上沾了很多黏腻的东西,害怕那是毒药,变了脸色。

    铁慈从容地道:“没毒,别怕。”

    铁慈手指蹭了蹭墙壁上的红色物质,那颜色已经发黑,并不如面具上鲜艳,有的黏腻有的已经干硬成结,暗红色泽粘在指尖,她嗅了嗅,脸色一冷。

    是真血。

    何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铁慈对她一笑,道:“这颜料倒逼真。”

    何姑神色再次渐渐安定,铁慈问她:“晚晴园一直是大少爷的院子吗?”

    “是的。”

    “那为何如此偏僻破败?”

    “偏僻是因为大少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园子是他自己选的。破败……原本是不破败的。可大少爷出去了近一年,回来后我们都被调走,他打伤了新来伺候的人,大家都不肯来应差,也没人理会,久而久之,就破败了。”

    “那也不至于连个家具都没有。”

    “都给砸了,扔出去了,去年冬天燕南难得的冷,很多下等仆人没有炭,偷偷找了这边的阿七,把家具拖出去劈柴烧了。他们连张床都没给大少爷留下!”

    “你们女世子不管么?”

    “大小姐……自从回来后,就被软禁了,没多久就定下了亲事,根本出不得近芳阁一步。”

    “她们姐弟才是这王府的主人,为什么这么多年,连亲信下人都没有?出了事连帮忙的都没有?”

    何姑垂下了眼睛,“因为二老爷……王爷在世时,二老爷忠心耿耿,很得信任,甚至为王爷挡过刀,也不慕权利,几次推辞王爷委派的重任,说只愿做王爷的管家,让王爷安心政事,无后顾之忧。王爷最后两年,体力衰减,王府上下事务,基本都托付给了二老爷,二老爷将整个王府管得铁桶似的,王府里都是二老爷的人……”

    铁慈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心计,好耐性。

    游氏父子,真是枭雄心性,比枭雄还受得熬煎,耐得寂寞。

    “也不是没有对大小姐大少爷忠心耿耿的婢仆。”何姑道,“只是王爷薨后,这些人都被慢慢打发了,和大少爷大小姐越亲近的,越是下落不明。而我还能在厨房做杂活,是因为我当初只不过是大少爷院子里的三等扫地丫鬟。”

    “别人或是生死不知,或是改投别主。你一个三等丫鬟,为何还死守着大少爷?”

    何姑微微红了脸,“因为大少爷给我钱……他有次看见我哭,嫌我吵,拿钱砸我,我那时候正愁钱,见到金银破涕为笑,给他磕头。他觉得好玩,后来每次看见我面露愁容,就拿钱砸我……”

    铁慈忍不住噗地一声。

    何姑低了头,“是我不好,我那时候缺钱缺得厉害,我利用了大少爷……可我真的感激大少爷,没有他给的钱,我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铁慈温和地道:“阿瑆赤子之心,值得呵护。你懂他的好,懂得感恩,就是对得起他了。”

    何姑感激地望着她,忽然道:“您是十八吗?”

    铁慈愕然看她。

    “我给大少爷偷偷送过几次饭,每次都听见他对着墙喃喃十八十八,我问他十八是谁,他说那是他的神仙,会骑着白云来找他的。”何姑喃喃地,仰望火光里面容温润的铁慈。

    她原先觉得那不过是孩子的傻话,可现在才知道,真的没说错啊、

    铁慈别过头去,目光落在墙壁下部,下半截墙面还有那些淋漓的血迹,还有手印子重重拖过的痕迹,手印大大小小,有的像孩子的手,有的像大一点的少年的手。

    但所有手印虽然位置大小都不一样,拖过的痕迹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都是游卫瑆留下的。

    只有他才会坚执的,连留个手印都要一模一样。

    他从小住在晚晴园。

    他不爱和人亲近。

    他独居室内,夜深人静,墙壁上的门开启。

    他走入密道,密道里没有人,只有永恒的孤独和黑暗,灯也许亮着,也许不亮。

    灯亮着,他会看见密道两边狰狞的鬼脸面具,每一次都会受到惊吓,会油然而生无限恐惧。

    灯灭着,他会嗅见墙壁上传来的浓厚的血腥气,他的小手慢慢从墙上犁过,留下一道道深浅形状一致的痕迹。

    那些小小的手印慢慢变大,在墙上一遍遍划过。

    一开始门是悄无声息开的,引诱他进入深夜的恐怖世界。

    后来门可能是他自己开的,像强迫症一样,他被噩梦召唤,恐惧,却还是一次次走进去。

    寻常人也许第一次就惊吓出声,引动人来查。

    可他不会。他本就是个不寻常的小孩。

    他只会一遍遍地被勾引着进入密道,去直面那密闭的恐惧,溺入噩梦的深海。

    因此更加沉默和离群索居。

    越来越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傻子”、“白痴”。

    他这样的孩子,原本并非没有机会痊愈,只需要家人长期不懈地教育、安抚、信任、源源不绝地给予温暖。

    然而可惜,他可能都没得到。

    父亲认为他是个白痴,在他情况越来越严重后,颓然放弃。

    姐姐爱他,却不懂他,也不知如何挽救他,也许他曾向姐姐求救,可是游卫瑄会信吗?

    不过,游卫瑄连查看都没有过吗?

    如果她查看过,为什么毫无反应?

    铁慈想起初见,背对她看蚂蚁的孩子。

    他原本可以快乐长大,就算不能成为王府继承人,也能做个正常人,也许有点纨绔,也许有点霸道,但却能知这天青水蓝山花灿,人间冷暖天下情。

    这细长密道,是横在他脖颈上的索带,轻轻绞,日日缠,叫人时时挣扎,只能挣扎一口薄淡呼吸,勉强苟活。

    苦熬十年无人知。

    铁慈轻轻吸一口气。

    迎面有风,微凉。

    她向前走去。

    前方无路,一道墙壁横在面前。

    铁慈的目光穿过墙壁,眼前浮现出一个背影。

    那背影背对墙壁坐着,一手拿一卷书,一手拈着旁边盘子里什么东西吃着,看姿态都能看出一身的惬意。

    看在此刻满腔愤怒和同情的人眼里,真是无与伦比的落差。

    铁慈目光落在他手上,戴着硕大的戒指,头上的冠十分繁复讲究,而骨架属于中年人的。

    臂骨断过。

    游筠曾经为燕南王挡刀,断过手臂。应当是他无疑。

    此刻游筠就坐在她面前,一墙之隔,背对着她。

    她只要一次瞬移,刀光一闪。

    就能给阿瑆报了仇,还能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说不定燕南唾手可得。

    铁慈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无与伦比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