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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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挑唆,宋鸣珂的恼火终于按耐不住,明眸冷光如飞刀划向宋显扬,心底已将他千刀万剐。

    倘若她此刻为公主身份,兴许捋起袖子就冲宋显扬叫板,可她所冒充的宋显琛性情温厚,做不出此等嚣张行径。

    深吸了口气,她满嘴胡言,态度坦然:“陛下,此为徐少师布置的题目——作为储君,如何为陛下分忧。臣生性愚钝,翻看《御集》、《三朝宝训》等书册,仍想不透彻。今日大儒远道而来,若请教寻常疑问,未免太不尊重老先生,一时兴起,多问了几句。”

    皇帝面色缓和,宋鸣珂趁机提了“明黜陟、抑侥幸”的主张。

    实际上,这是前世徐怀仁在二皇兄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来,官员升任和降谪,不问劳逸政绩,只谈资历;纨绔子弟不干正事,却充任馆阁要职。策略针砭时弊,轰轰烈烈推行半年,但用力过猛,因权贵反对而搁置,徐怀仁受多方弹劾,罢黜后郁郁而终。

    宋鸣珂此时拿策略,原想蒙混过关,不料皇帝颇为重视:“甚好!你回去写篇策论,三日内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积弊。”

    策论?这下头大了!她可不会!不过……有太子哥哥撑着,不虚!

    宋显扬大抵没料一贯平庸的“太子”忽然让皇帝另眼相看,须臾震惊后,顺圣心夸赞两句。

    皇帝听了半日话,疲乏至极,摆手命“兄弟”二人离殿。

    宋鸣珂心知他重症难愈,见一次,便少一次,内心交战良久,依依不舍。

    殿外寒意席卷,未见余桐迎候,她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惊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飞雪连天?

    遥远而惨烈的记忆随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乱,这年冬天,将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

    当时陆续收到的奏报——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锁千里,数万房屋倒塌,各县城薪食俱尽,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增加。

    正逢国丧,闻者垂泪,亦瞬即凝成冰。

    其后,瘟疫横流,赈灾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流离失所者纷纷落草为寇,引发动乱。摄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镇压,连串后患持续一年有余。

    眼前雪花迫使宋鸣珂定住脚步,回身请见。

    宋显扬则不甘示弱,追在后头。

    “哥儿俩何事去而复返?”皇帝离座披衣。

    宋鸣珂抢上数步,跪行大礼,前额触手,抬头时双目噙泪,嗓音沙哑:“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请务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尽早预防,最好大规模南迁!”

    皇帝一惊,由她搀扶出殿,眼见素雪初覆,再观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这才第一场雪,值得你大惊小怪?”

    宋显扬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题大做。南迁涉及问题极多,可不是随便一句话的事。再说,这雪跟小米粒似的,离雪灾尚有十万八千里!还请陛下放宽心,免得有损龙体。”

    宋鸣珂自知冲动之下欠考虑,却被他最后两句气得发抖。

    这可恶的家伙!把话题转移到龙体安康,倒显得她拿些鸡毛蒜皮琐事,害父亲劳心伤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驾回寝宫后,宋显扬笑得意味深长:“莫灰心,你还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辞了。”说罢,拍拍她的肩,大摇大摆离开。

    宋鸣珂肩头如烧,嫌弃得几欲作呕,凭栏遥望远方渐白的檐角,回想雪灾带来的惨痛伤亡,泪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内侍劝道:“殿下,此处风大……”

    “退下。”她心浮气躁,淡声发话。

    内侍们仓皇回避,殿前回归静谧,唯剩屹立不动的侍卫,和纷飞细雪。

    宋鸣珂自幼爱雪,从未有一刻对雪厌恶至斯。

    没圣意支持,雪灾该如何预防?总不能眼睁睁看数万百姓失去亲人、家园、财产,坠入绝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辈子,她绝不可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都解决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属返回东宫备冬衣,交接归来时,等待的内侍不知所终,而雕栏之侧,宋鸣珂形单影只,对雪拭泪。

    余桐正欲上前,惊闻廊下传出交谈声,且提及太子,他当即闪身躲入漏砖墙后。

    “二殿下,敢问太子何事悲泣?”询问之人是乐平郡王。

    宋显扬笑道:“看到几粒雪末,就呼天抢地说有雪灾!简直笑死人!”

    乐平郡王随之干笑数声:“太子尚幼,难免多虑,只是这般浮夸,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见解头头是道,我还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了!谁知半盏茶不到,自曝其短!”宋显扬语带不屑。

    见乐平郡王没接话,他笑道:“我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储君模样?如定张天师所言,命中并无帝王之气,怕也承受不了这至尊之位。”

    乐平郡王惊呼:“二殿下小点声!宫城之内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词,胆子也忒大了!”

    “有什么说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个时辰,听说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极贵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个摆着好看的小丫头,不学无术,刁钻任性,成得了什么气候?”

    二人无所顾忌,大放厥词,领侍从渐行渐远。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难过,抱了御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阶。

    …………

    昭云宫内,灯影层叠,太子宋显琛静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帘,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鸣珂眼睛红肿,小脸冻得僵硬,无甚笑意,“今儿好些了没?”

    宋显琛笑得牵强。

    他没先前虚弱,但依旧无法说话,竭力发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干涩气音。

    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却不得宣扬,只能秘密调查,实在愤恨难当。

    “我给你揽了件差事。”宋鸣珂故作轻松,提起御前所言,将策论任务抛给他。

    宋显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内无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许能缓解病中苦恼。

    当下,他边听妹妹讲述要领,边提笔记录,猛然惊觉,她自何时起对政事如此上心?且观点独到,极有条理,半点不像那成天只爱打扮的小公主!

    宋鸣珂留意到兄长笔迹越发凝滞,视线相触,她已猜测他有疑,浅笑道:“这本是徐先生的理论,正好我今日受大儒们启发,茅塞顿开……咱们继续,你若想到再补充。”

    觉察兄长疑虑渐消,她暗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还得装嫩!

    宋显琛指手画脚外加笔墨交流,连日阴着的脸总算展露一缕晴丝。

    半柱香后,李太医领着药童前来复诊,见太子因公主到来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励了一番。

    宋鸣珂问起父兄病情,李太医如有难言之隐,安抚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气恢复,保持心情愉快,自会有好转。”

    他避重就轻,绕过皇帝的病情。

    宋鸣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没说出口的,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李太医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余,怕是……极寒将至,不利于龙体康复。”

    宋鸣珂黯然,起身对李太医盈盈一福:“若论亲戚辈分,我该尊您为表舅公,多年来蒙您照拂,心中不胜感激。陛下的病,还请费神劳心,鼎力为之。”

    “公主此言让臣情何以堪!为陛下和殿下解忧,乃臣者本份,老臣定当鞠躬尽瘁,绝无懈怠。”李太医大惊,慌忙还礼。

    他从药箱中取了一小小红瓷瓶:“此药粉,含服后半天内嗓子低沉沙哑,对人体无害。如公主替太子参加盛会,需掩盖嗓音,不妨一试。”

    宋鸣珂本寄望于兄长的毒能尽快清除,而今李太医特地准备药粉,无疑暗示她,短期内她还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为今之计,见步行步。

    李太医告退后,宋鸣珂不愿打扰兄长休息,正欲辞别,忽记起霍家世子塞给她一盒子,遂从袍袖内翻出,递向宋显琛:“秋园讲学时,大表哥给的。”

    他淡淡一笑,没接。

    宋鸣珂微怔,了悟:“……给我的?”

    宋显琛示意她抽开盒盖,内里整整齐齐排满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颗颗精致。

    她欢呼一声,素指拈起一块绿的,先投喂兄长,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红的。

    造型别致、口味独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过几次,印象深刻,兄长离世后,她再未品尝过。

    甘醇甜味与酥松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转,忆及大表哥说“老规矩,千万别告诉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着他时常托兄长转交,但为何不让她知晓?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头,冲淡了她因雪灾产生的忧思与挫败。

    雪灾预防措施,不宜令兄长用神,何不……请教两位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