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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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为什么?”何阳怔怔地问,脑海中却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女子姓氏,要么随父,要么随夫。湘儿在晋城时,之所以姓陆,自然是因为养父姓陆了。但此刻陆公子特意提出来,他心知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陆景行勾唇一笑:“潇潇应该跟何先生提过,她为什么会被领回陆家。”

    何阳心中一凛,不自觉回想起湘儿曾经含糊提过的经历。

    “……我养父想给我哥找个伴儿,就把我接了回去。”

    这是刚找回湘儿时,她说的话。

    何阳思绪急转,给家里的小孩子找伴儿,为什么不找个年龄相仿的同性?而偏偏是找了一个小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当时并没有细想,这会儿才隐约感觉到不对了。可是,如果真如陆公子所说,湘儿和他有婚约,那岂不是……

    他定了定神,再看一眼平日对湘儿甚是照顾的陆公子,一时心乱如麻:“这……”

    陆景行轻声道:“这件事还请何先生先别插手。”

    “也好。”何阳抿了抿唇,忽然响起一事,“婚约的事湘儿知道么?”不等陆景行回答,他就又道:“ 湘儿曾提出让我把陆公子认在我的名下。如此看来,湘儿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湘儿自己,不赞同这件事。”

    陆景行面色不易察觉地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笑一笑,云淡风轻:“那个时候,潇潇才四岁。”

    何阳神情微微一变,倒不是为他这句话的真假,而是经对方提醒,他猛地想到湘儿曾被陆家抚养多年。而且若非眼前人,他只怕今生都不能再与湘儿父女团聚。

    他的妻子钟氏原是京城小姐,还没出月子,就随何家南下,落了病根,从此再未有孕。他对妻子心疼而歉疚,发誓今生今世只守着她过日子。所以,湘儿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陆景行看他神情变化,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何先生,今晚多有打扰,我先告辞了。”

    何阳摆一摆手,任其离去。还未喝醒酒汤,他就没了什么醉意。他回想着陆公子的话,慢慢拧起了双眉。

    他自然知道这位陆公子身份不一般,不说别的,单说能让周先生为他所用,就知道他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也很清楚,陆公子暂居何家,不是为了一个容身之所,而是为了湘儿。只是他身世复杂,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湘儿这个傻姑娘,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

    陆潇潇自然不清楚这些,她白天在庙会玩的久了,

    困得厉害,所以在送走兄长之后,就收拾了一下上床休息了。至于家中发生的其他事情,她丝毫不知。

    所以,她不清楚这一夜,难以入睡的人很多。

    何家厢房里,京城来的沈立文双眉紧锁,面露不悦,连声训斥耷拉着脑袋的小厮万喜:“让你好好打听何家,你倒好……现在刚到何家,还去跟何家小厮拌嘴,你以为还是在京城啊!”

    万喜垂着头不说话。

    “要不是长寿病了,我才不会带你出来!出门之前,老爷是怎么吩咐你的?你都忘了不成?”

    “公子,万喜知错了。”

    沈立文深吸一口气,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他在椅子上坐了,喝了一口醒酒汤:“也不是我要说你,这是扬州,不是京城,不能你能撒野的地方。你有功夫跟何家小厮拌嘴,怎么没功夫去打听一下府中各人的喜好?”

    万喜看公子神色,知道他差不多已经消气了,腆着脸笑一笑,上前一面给公子捶背,一面小声道:“公子,万喜还真打听出来一些。这何家离开京城以后,这些年开的铺子生意都还不错,在扬州也是有名的富裕人家。何老爷乐善好施,是个大大的善人。他是只有一个小姐,可是收养了族里无父无母的孤儿,好像叫什么何志远。对了,还有一个人,是那位何小姐的义兄,姓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沈立文一面听着,一面暗暗与今日在席上看到的人相对照,火气稍微消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何家的家产是会给那个志远少爷还是给他女儿做嫁妆……”万喜嘴快,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一眼瞥见主子神情不对,连忙闭嘴。

    沈立文拧了眉,面色沉沉,低声道:“何家的家产,跟你有什么关系?”

    万喜嘻嘻一笑:“跟万喜没关系,但是跟公子您有关系啊。公子这次来扬州,不就是奉老爷之命跟何家小姐正式缔结婚约的吗?何家只有一个姑娘,娶了何家小姐,这万贯的家私岂不都……”

    沈立文腾地站了起来,满脸怒色:“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滚回京城去!”

    一向好脾性的公子居然发这么大火,万喜有些怵,当下给自己抽了一巴掌:“万喜该死,万喜该死。”

    “出去!”

    万喜不敢再多言,施了一礼,快速退了出去。

    沈立文胸膛剧烈起伏,无力地垂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封还带着火漆的信。信封上是他父亲手书的“何兄亲启”的字样。

    他知道这信封里面,除了父亲的亲笔书信,还有他的生辰八字以及当年的信物。

    父亲让他一见到沈世叔就把这封书信呈给他,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拿出来。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把信交给沈世叔,这桩亲事他就逃不掉了。

    真的要娶这位何小姐么?

    沈立文很迷茫。平心而论,何小姐虽然走丢十年,真假难辨,但从他今晚所见来看,那个姑娘并不差劲。相反她生的很美,姿态也落落大方。

    但是……

    他视线微转,落在自己腰间坠着的荷包上,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月弯如钩。

    陆景行离开何家,一路疾行。出了青平巷没多久,他就拐进了一家不大的酒肆。

    刚交亥时,酒肆里还有几个酒客。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这会儿大都流露出了醉态。跑堂的店小二仍满面笑容,颇为精神。

    一眼看到走进店的年轻人,他双目一亮:“客官。”

    “找你们苏掌柜。”陆景行声音淡淡。

    店小二微微一愣,收敛了笑意:“客官您稍等。”

    陆景行坐在一个小方桌前,自行斟了一杯酒。他并没有饮酒,而是盯着手里的长命锁出神。

    忽然,他面前投覆下一片阴影。他慢慢抬头,看向面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坐吧,苏先生。”

    苏掌柜从善如流坐下,接过对方推来的酒盏,笑了一笑:“怎么这会儿过来?有什么急事?总不会是来看看,我这生意做得怎么样吧?”

    陆景行抬眸瞧了他一眼:“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嗯?”

    “京城沈家。”

    苏掌柜皱眉:“哪个沈家?万安伯家?”

    “户部尚书,沈秀德。”陆景行眸光微闪,“有个孙子叫沈立文。”

    “这个沈家有什么好打听的?”苏掌柜有些不解,“既不保皇,也不保杨。这些年小心谨慎,不会为我们所用,但也不用提防……”

    陆景行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苏掌柜“啧”了一声,先败下阵来:“得,我去查。三天后等我消息。”

    陆景行点了点头。

    苏掌柜换了一个姿势,抄起筷子,夹了一粒胡豆塞进嘴里,颇为好奇地问:“不过,你真的不去京城么?你打算一直窝在扬州这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陆景行才道:“还不到时候,该去的时候,肯定要去的。” 他站起身:“你们辛苦,我先走了。”

    “诶,诶。”苏掌柜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自己摇一摇头,干脆单手端起碟子,将那一小碟胡豆尽数倒进了嘴里。

    大概是吃的太急了,噎得他直翻白眼,下意识端起酒盏想要喝酒,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店小二匆忙救急,一面递了一杯酒过来,一面帮他拍背顺气,同时好奇地问:“苏掌柜,那个公子是谁啊?看起来很不一般。”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胡豆和酒尽数咽下,苏掌柜慢慢吐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谁?确实不一般。”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夏天,那个少年风尘仆仆走进了这家酒肆……

    扫了一眼店小二,苏掌柜慢悠悠道:“去,再弄一碟胡豆来,真够味儿。”

    —— ——

    何家直到很晚,才彻底恢复了安静。

    次日清早,何志远记着何阳的叮嘱,派小厮去学堂跟夫子告了假,自己则打算尽地主之谊,好好陪一陪京城来的沈公子。

    然而沈立文却含笑婉拒了,低声道:“昨天骤然见到世叔,心里欢喜,以至于家父的叮嘱也忘记了。”

    他再次去见何阳,并微微颤抖着手奉上了那封犹带着火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