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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槐是在医院醒来的。

    她睁开眼,看到单池远的时候,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整个人从床上翻起,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南希,南希有危险……报警!你快去……”

    她没发现自己手上还扎着针,这一扯,输液吊杆摇摇晃晃地砸到地面,血猛地冒了出来,她却没有察觉,仍是紧紧地攥着单池远的袖子。

    单池远讨厌别人触碰,却没有挣开她,反倒按住了她的手:“没事了,她没事了……”

    “你快去救南希,快去!报警了吗?报警了吗?”姜槐却是听不进他的话,甚至要跳下床,却不知扯到了哪里的伤口,被疼痛硬生生带回去,口中仍喃喃地念着:“南希,你快去救南希……”

    她手上的血沾在他的白衬衫,配上她衣服上干涸的暗红血迹,单池远阵阵发晕,仍旧没有松开手,而是用力地将她按回病床:“姜槐,你冷静一下!南希没事!她好好的!”

    姜槐却完全听不见他的话,单池远只能用力地将她桎梏在自己怀中。

    “姜槐,你冷静一点,没事了!”

    他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姜槐终于停止了挣扎,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真的吗?”

    单池远轻轻地揽住了她:“真的,没事,有人救了她。你那个姓陆的朋友,她好好的,你冷静一下,好好休息。”

    她迷茫地看着他,像是要确认他话的真实性,只是很快,他便觉得手上陡然一重,姜槐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睡了过去。

    单池远轻轻将她放回病床,按下了床头的铃。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姜槐头部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又渗出血,医生重新为她上药。

    “病人刚手术,千万不能再激动。”

    单池远撇开脸,却没有离开病房,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药水味往他鼻腔里钻,沉沉地往心脏压去。他伸手去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烟的习惯,而医院也不能抽烟。

    单池远是在半夜接到南希的电话的。

    而在十几个小时前,他刚输了一场官司:这是一宗刑事案件,被告性格懦弱,长期被校园暴力,后承受不住而反抗,重伤同寝室同学,一审判决结果不尽人意。他作为辩护律师,承载着被告家属的希望,却又一次给他们泼了一桶冷水,维持原判。

    被告不过二十岁,已被悔恨和痛苦压垮了,每每见到单池远,都痛哭着自己知道错,是因为对方长期暴力,实在无法忍受。

    可是单池远终究还是输了这场官司,没能为其减刑。

    他一夜未眠,抽了大半包烟,电话在半夜响起,他看着南希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有一瞬间是惶恐的。

    前半生,生命中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是由电话带来的。

    但他没有犹豫,迅速地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边一片嘈杂,他又叫了一声南希的名字,那边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哭声。

    “小舅舅……”

    他听着南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因为她中气十足,应该没有受伤,只是忍不住恼怒,南希咋咋呼呼却也不是脆弱的人,哭得如此歇斯底里,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惊吓。

    “别哭了,出了什么事,你受伤没有?你给我说清楚!姜槐呢,她在哪里?你叫她和我说。”单池远其实是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

    没想这一问,南希哭得更凶:“姜槐受伤了,满身都是血……那个变态……她为了保护我,受伤了……”

    因为信号原因,南希讲得断断续续,又问了几句,那边仍旧一片嘈杂。

    南希没有受伤,他本该放心,到听到“姜槐”的名字,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疼痛,在心脏的位置。

    “南希,你说清楚,姜槐怎么了?”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断线了。

    他猛灌了一口水,正准备放好杯子却听见“嘭”的一声,杯子没有放稳,炸裂了一地碎片。

    单池远见到姜槐,已经是6个小时后的事情。

    因直达飞机只有晚上的航班,他只好买了联程航班。因为是早班机,飞机上很空,头等舱里仅坐了他一人,他因为忙着准备开庭,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好,所以在飞机上小憩了一下。

    这些年,他的睡眠算不上好,偶尔依靠药物,但梦一直不多。

    这短暂的睡眠里,他却做梦了。

    梦见了姐姐,梦见了周萌,以及姜槐,她们三人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他,却始终没说话。

    单池远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发现乘务员站在了身边,手上还拿着毛毯,是她将自己叫醒的:“先生,您没事吧?”她原本只是要给他送毛毯,却不知这男人梦见了什么,俊秀的脸上痛苦万分,她只能不礼貌地将他叫醒。

    单池远摇摇头,但余下的航班时间却不敢再闭眼。

    只是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周萌。

    最后一次见面,她身体裹着白布,他拼了命冲开阻拦去掀开,只看见她白得发青的脸,和身上斑驳的暗红色的干涸的血。

    周萌的手机血淋淋装在胶带里,上面通讯列表一行都是他的名字。

    那个夜晚,他回了宿舍,周萌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但是他一个也没有接。单池远觉得疲倦,每次都是她让他滚,可每一次,他走了,她又一遍遍地哀求。他忙着赶论文,实在没心思陪着她玩你追我赶这一套,顺手关了手机。

    单池远不止一次想,若是那一天他接了她的电话,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做那个恐怖的梦,以及患上那奇怪的病症的。

    此后的无数个夜里,单池远无数次梦见周萌,却不是她血淋淋的模样,而是她坐在长椅上哭得声嘶力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握着刀砍下了她的双手。

    “阿远,我痛!”

    “好痛!”

    “你快救救我,救救我!太痛了!”

    他拼了命朝她跑去,可是怎么都无法靠近。

    他没有看见那一幕,可是她凄厉的哭喊一遍遍在耳边回荡,她一遍遍地喊着痛。

    他不知道她有多痛。

    因为,他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了。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直到在医院看见姜槐之前,单池远都不知道也不想承认,姜槐在自己心中已占据这么重的分量。

    若不是那场官司,若不是因为南希,若不是那一次次的巧合,他们现在还只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啊,正是这些巧妙的际遇,才凑成了完整的人生,它是无法预知,也无法躲避,只能在到来的时候,勇敢地接受。

    单池远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时候,姜槐已经完成了手术,她的头部遭到重击,身上多处外伤和软组织挫伤,也已清创包扎好,麻醉未退,仍在昏睡。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一片惨白,与他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单池远呼吸一滞,若不是医生就在旁边,他几乎就要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南希估计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看见他,猛地扑过来抱住,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小舅舅……”

    这一刻,所有的嫉妒与恨,都消失殆尽了,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小舅舅,一个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所以这些年,她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对他挥霍自己的脾气。

    她已经不是那个在学校被欺负寻求小舅舅庇护的小女孩,虽然这几年在娱乐圈摸滚打爬经历了不少,但这一夜的惊心动魄,是她从未经历也无法想象的。

    单池远轻轻拉开她,将她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遍后,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槐是什么情况?大半夜,为什么你们会在外面溜达,小烦呢?”他的语速极快,几乎是质问的。

    “我和姜槐去吃宵夜,半路受到袭击,就是那个变态跟踪狂……”

    南希说着,牙齿不自觉地打颤,她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担忧,害怕以及从心底不住往上涌的绝望。

    她喝了酒,姜槐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姜槐歇斯底里地拖住那人让她跑,她才陡然清醒,拼了命像没头苍蝇一样往前跑,期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被姜槐拖住,疯了一样踢打着她,可是姜槐仍旧叫她跑,她咬咬牙,埋头往前冲。

    但喝了酒,又终归是女孩子,体力不济,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嘿嘿”的笑声和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跟着,南希气喘吁吁,瞬间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追不上,而是故意逗她玩,就像他寄过来的东西,一遍遍地提醒他,他就在她身边,盯着她。

    南希想到这里,脚下一滞,不小心绊了一跤。

    摔倒在地那一刻,她看见那个变态猛地扑了过来,她觉得自己完了。

    在那只脏手触碰到自己的前一秒,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南希睁开眼,便看见那个意想不到的人——陆沉舟。

    后来,南希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场景,都忍不住后怕。如果陆沉舟不是也去吃宵夜,看见了她们离开,如果不是她掉了手机,他追过来还,如果出现的不是陆沉舟,可能后面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她庆幸,那些如果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