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深夜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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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竹沥又做梦了。

    临近六月,又一届高三的学生即将离校。资料向来是买得多用得少,他们于是将没有用完的书和练习册放在楼下的乒乓球桌上,由需要的学弟学妹们自取。

    姜竹沥心痒痒,拽着段白焰去捡漏:“我们也很快就要高三了,去看看学姐学长们都在用什么书嘛,说不定能淘到宝贝呢。”

    段白焰绷着下颚,不说话。

    他重度洁癖,别人摸过的资料和练习册,在他眼里像用过的厕纸。

    “而且,有个学姐跟我说,他们班很多人把笔记和错题本也放在楼下了,去得早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

    段白焰眉头拧成团。

    ……那更嫌弃。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去买别人的笔记。

    就像是在欢欣鼓舞地使用别人用过的厕纸。

    然而就算在心里嫌弃到想把别人的练习册放在地上踩,他还是跟着去了。

    他怕姜竹沥拿不动。

    走到田径场边,姜竹沥像条尾巴似的跟着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自说自话:“你开心一点嘛,我听说这届高三有个学姐超级厉害,她的物理成绩特别好,我一直很想看看她的笔……唔!”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往段白焰背上一撞,炮弹似的猛冲进他后腰,撞得他也一个趔趄。

    差点儿当场跪下的段白焰:“……”

    他不爽地回过头,就见姜竹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捂着后脑勺,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她低着头嗫嚅:“对……对不起……”

    段白焰皱着眉,正要问怎么了。

    就听见十米开外,传来一个男生声线明朗的呼唤:“喂!姜竹沥!把球给我踢过来啊!”

    他微怔,偏移视线,才看见她脚边落着一个篮球。

    所以刚刚……是砸到了她后脑勺上?

    段白焰心头火蹭地蹿起来。

    林鹤穿着球衣,一手夹着外套。见喊了两声也没反应,只好纡尊降贵自己走过来:“我叫你两声,你怎么也不理我?”

    姜竹沥捂着脑袋,不想说话。

    “真是,什么脾气。”林鹤自己躬身捡球,还不忘再借机损两句,“你这种女生,脾气这么差,以后嫁不出去的。唉,可怜。”

    顿了顿,仿佛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段白焰,“噢,你觉得自己有他了是吧?”

    “我跟你说啊竹沥,病秧子同学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

    “行”字还没说出口。

    段白焰咬住后槽牙,提腿侧踹,一脚猛地落到他腰上。

    林鹤毫无防备,惨叫一声,直直滚出去两米远。

    “我□□……”痛感翻江倒海,他捂住腹部,旋即便急红了眼,飞挥着拳飞扑过来。

    两个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姜竹沥愣了愣,赶紧上前:“段白焰!你别打他……不是,林鹤!你不要碰段白焰……”

    她死死掐住林鹤扣在段白焰胳膊上的手,指甲划出血印。

    林鹤惊奇极了:“你为什么要帮他?”

    姜竹沥也非常惊奇:“我为什么不帮他?”

    段白焰:“……去旁边站着。”

    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毫无悬念,林鹤打人没有章法,段白焰却明显受过专人训练,每一拳都打在疼又不致命的地方。教导主任来拉架,他在最后关头,还不忘送林鹤一只熊猫眼。

    ——作为这场争斗的输家盖章。

    夕阳西下,姜竹沥和段白焰并排站在教务处门口,默不作声,背脊笔直,两条手臂伸出去,与地面平行。

    “看看!看看我儿子的眼睛!……这是什么小孩才能打出来的!啊?!给我儿子打瞎了怎么办!……”

    教务处里还在吵。

    教导主任点头哈腰,不断传出他压低的道歉声。

    走廊上却很安静。

    夕阳斜斜照进走廊,窗外竹影交错,耳边宁静祥和。

    姜竹沥人生头一次被罚站,才一会儿就胳膊发酸。她眨眨眼,企图靠交谈来转眼注意力:“喂,喂。”

    “嗯?”段白焰漫不经心。

    “你的胳膊酸不酸?”姜竹沥不敢大幅度地转头,只能垂着眼偷偷看他影子,“我的胳膊好酸啊,你说如果我偷偷放下来,教导主任会不会发现……”

    “想放就放。”他无所谓。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因为陪她,才站在这儿。要不是姜竹沥也被罚站了,他才不管教导主任说什么。

    姜竹沥却有些沮丧。

    她想,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他嘴里听见安慰人的话了。

    她舔舔唇,又想了想:“那个,你以后能不能不再跟人打架了?”

    他想也不想:“不能。”

    姜竹沥:“……”

    行吧。

    她思索一阵,曲线救国:“可我向老师保证过,要保护你。”

    “所以?”

    她理所当然地挺胸:“就算打,也该让我去打。”

    段白焰嗤道:“你打得过?”

    姜竹沥:“……”

    也是哦。

    可她还是不服气:“我……”

    “以后。”段白焰打断她,“等我把他打趴下了,确定爬不起来了,你再去补上最后一脚。”

    “这样四舍五入,人就是我打的了!”姜竹沥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妥,“我就可以告诉老师,你是无辜的,这些事统统跟你没关系!”

    “对。”段白焰从善如流。

    心里想的其实是,反正不管罚站还是写检讨,他都一定会陪着她的。“陪伴”像“我们”一样,都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心动的词。

    “拉钩。”

    说完,段白焰伸出小指。

    他难得幼稚,姜竹沥感到好笑,却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夕阳镀上的金光里,相扣的小指像一把锁,将两个人的余生都锁到一起。

    段白焰垂着眼,默不作声地……

    在心里许了一个天长地久。

    ***

    姜竹沥再一次醒过来,不知道已经几点了。

    卧室里的窗帘很厚重,光线不太能透进来。她四处摸一摸,没找到手机,爬起来开窗帘。

    “唰”地一声,明朗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落地窗外涌进来,空中浮起飘扬的尘埃。

    前夜雷雨大作,今天就已经全部放晴。

    姜竹沥刚刚退烧,宿醉让脑袋发晕。她艰难地倒了个带,有点儿想不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江边遇见段白焰,然后他把她带回了他家。他在车上,好像对她说……

    “姜小姐,你醒了?”门锁轻轻转动,背后传来一声惊喜的询问。

    姜竹沥转过去,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阿姨。

    “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一会儿呢。”她将托盘里的热水和药放到床头,热情地问,“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竹沥赶紧谢绝:“谢谢阿姨,不用忙活了。”

    微顿,“不过……段白焰他人呢?”

    “段先生上午有工作,他说很快就回来。”阿姨说,“他临走之前交代,如果你醒了,就在这儿等等他。”

    姜竹沥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当机立断:“我今天还要上班,就不等他了。他回来之后,请先代我向他转达谢意。下一个周末,我再来拜访,当面感谢他。”

    说完,她提起包就要下楼。

    阿姨急匆匆地追:“哎,可是姜小姐,段先生他说不让你……”

    后半句话飘散在风里,姜竹沥没听见。

    ***

    段白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市区有点远。

    姜竹沥坐公交车赶回城再转地铁,仍然不幸迟到,失去了这个月的全勤。

    祸不单行,她下班回家,发现前夜全城暴雨,有一道雷劈坏了她家的片区电网。而她租住的那户房子线路老化,在经历过一整套“没电之后再来电”,彻底短路GG了。

    她没办法,只好自己拿着电笔,摸索着接了一条临时线路。

    艰难地做完晚上的直播,姜竹沥脱掉衣服上床躺尸,想着,终于能睡一会儿了。

    还没闭上眼,手机又震起来。

    程西西悲愤欲绝:“呜呜呜竹沥!你快出来!来陪我吃烤肉!我们吃穿这家店的后厨!”

    “……怎么啦?”

    “前男友深情人设崩塌带神秘女子回家过夜!程西西当场捉奸哭成泪人!”

    姜竹沥:“……”

    她头痛地捂住脸。

    今天是什么啊,黑道凶日吗。

    她只好重新穿衣服,拿包出门。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从她回家起,楼下就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见她下楼了,才重新启动,慢悠悠地跟上去。

    ——像一道藏在暗夜里的鬼影。

    ***

    姜竹沥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烤肉店找到程西西。

    闺蜜面前摆着一大摞空盘,正蘸着酱打饱嗝。

    艺人们都很注重形象管理,像她现在这么胡吃海喝,可能真的受了不小的刺激。

    “说说吧。”姜竹沥叹气,“发生什么了?”

    “事情还挺简单的。”程西西一边说,一边又往烤炉上放了片五花肉,“我想给男朋友个惊喜,就告诉他,我中秋节临时有工作,不能回去陪他了。”

    姜竹沥扶住额头。

    她已经猜到结局了。

    她小心翼翼:“……身体出轨?”

    “对。”程西西往自己嘴里塞肉,“是他同事,但我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竹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西西的男朋友不是圈内人,是位大学老师,她只见过一面。她记得对方戴金丝眼镜,衬衫一丝不苟,模样十分斯文俊秀。

    想不到会劈腿。

    “搞笑的是,他跟我说,他跟另外那个女人在一起,根本没有感情。”程西西开始烤新的食物,“他只是身体太寂寞了,他爱的仍然是我。”

    “别吃了。”姜竹沥拦阻她,“以后减肥,你又要难过。”

    “我去他妈的吧!可别侮辱爱情了!”

    程西西突然啪地一声摔下筷子,巨大的声响,引得店内其他纷纷侧目。

    姜竹沥不忍地握住她的手:“西西……”

    程西西的情绪抵达临界点,崩溃地用手捂住眼。

    她缓了一阵,深呼吸:“竹沥你说,成年人是不是都这样?急功近利,一分半秒也不浪费,连谈个恋爱都要抓紧时间上床?”

    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是学生时代,跟那个高傲又漂亮的男生一起。

    他同样重欲,但他也拥有着从一而终的洁癖。

    就是昨晚,这个人伏在她的耳边,热气打在她脸上,低声问——

    “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