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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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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 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 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 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 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 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 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 “回京什么没学成, 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 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 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少年紧抿住唇,很坚定似的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好啊。”宛遥笑笑,一时也未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嘱,“平时得空了要认真学医,陈大夫的医术很高明的,学个三五成,往后行医糊口不是问题。”

    “嗯。”

    宛遥领他掀帘子出去,门外正踩凳子找药的伙计伸头唤道:“桑叶,快去碾药了,我腾不开手。”

    男孩忙应声:“就来。”

    茶寮里的那个小少年被宛遥找季长川要了过来,她对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无家可归,索性便收留进医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宛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铺好纸笔和干净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来。

    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余飞、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遥被他拉住手腕转过身,听着奇怪,“去哪儿?”

    “梁府。”

    她一头雾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亲吗?怎么,你收到请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项桓说起这个,两眼发光,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来形容。

    “我们去砸场子。”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